乔绾赞许:“这疤委实丑了些。”
郭伍安极为满意,终于想起对方来,问道:“你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看在知州夫人的面上,我应了你就是。”
乔绾认真地想了想:“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郭伍安翘起腿给自己倒了杯茶。
乔绾看了眼门外,心底默默倒数了几声。
数到“一”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个孩童从外面跑了进来,边跑边叫:“娘亲——”
郭伍安顷刻喷了一口茶,剧烈咳嗽起来。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乔绾笑着将孩子揽在怀中,看向郭伍安,笑盈盈道:“无咎,这是你未来的……”爹。
“谁是他爹,我才不是,”最后一字还没说完,郭伍安便飞快站了起来:“你已经有孩子了?”
乔绾眨了下眼睛,故作诧异:“郭公子不知?”
郭伍安瞪着她:“你方才不是还说孤身一人?有了孩子还来面亲?”
“我孤身一人自是因为外家人死了,”乔绾笑,“而且方才郭公子不是说,要看在知州夫人的面上,让我随意提要求吗?”
“我……”郭伍安的脸色顿时青白不接,看了眼对面的小孩,顿了顿,扔下一锭银子,勉强软了语气,“今日这顿便算我请姑娘了,还请姑娘下次见到知州夫人,便说我配之不起。”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
乔绾看着桌上的银子,笑眯眯地拿过来,拍了拍眼前小孩的脑袋:“无咎,做得不错。”
楚无咎脸上的天真散了不少,板着小脸看着乔绾:“绾姐姐,你不是说不想来面亲吗?”
乔绾拿了块点心边吃边道:“知州夫人可是咱们铺子的老主顾,面子还是要给的。”
楚无咎皱着眉头:“你又不缺钱。”
“我不缺钱,但我可不嫌钱多,”乔绾说得理直气壮,下瞬瞥了他一眼,“而且我还要养你,过几日你便要入学堂,更费钱了。”
楚无咎抿了抿嘴,小声嘀咕:“你分明就是想吃珍馐阁的点心了,你说九原城只有这儿的点心有味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啦?”乔绾将盘中最后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楚无咎睁着圆溜溜的眼珠瞪着她:“我和倚翠姐姐说了,绾姐姐不用看其他人,长大了我娶绾姐姐!”
乔绾皱着眉,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小鬼头,长得挺小想得挺美。”
“你绾姐姐是你能肖想的吗?”
她说着站起身,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走了,回家。”
楚无咎瘪瘪嘴,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乔绾出了酒楼,方才发现又开始洋洋洒洒地飘着小雪了,心中的郁结顷刻散去,索性让张伯带着无咎先回宅邸,自己走路回去。
倒是楚无咎不乐意,拉着乔绾不肯松开。
乔绾无奈,只得和这小鬼头一同步行。
官道上的雪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两旁枝丫上的树枝倒是沉甸甸的坠着雪,如白玉琼枝,煞是好看。
乔绾的脚步不觉停了停。
其实,陵京比九原要繁华的多,可是,陵京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盛景。
也许是酒楼内温热,外面又天寒,一冷一热之下,乔绾只觉手腕上的疤有些痒,她不觉低头,轻轻揉了下。
这个伤疤,是三年前逃离时,遇到劫道的山贼时留下的。
当初在雁鸣山上,程清川趁乱将早已备好的马车混入车队中,而被收买的马夫则带着她直奔向一旁的小路。
隐约中,乔绾似乎听见后方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唤着她的名字,只是她不敢回头,生怕前功尽弃,行了足足二十里路才停下。
马车内有文逊备好的崭新的文牒和路引,她的名字不再是“乔绾”,而是“乔宛娘。”
文牒与路引的官印皆是真的,一路上即便有过盘查,也没有半点纰漏。
有了上次送慕迟去楚州的经验,乔绾和倚翠换了粗布衣裳,直接找了个镖局,花大价钱选了数个武艺高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的镖师及机灵的趟子手,一路护送自己和倚翠北上。
即便如此,却还是在大黎与大齐的交界处,遇到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山贼。
山贼用抢劫后存活的年幼孩子做诱饵,放在路边,引镖师去察看,而后一行人冲下来,准备抢劫。
镖师们拼死相护,乔绾还是被砍到了手背。
幸而并未伤到筋骨,路上发了几次热也便没事了。
而那个年幼的孩子,便是楚无咎。
名字与八字是被人绣在襁褓上的。
许是许久没吃东西,两三岁的年龄,竟像刚满周岁的婴孩。
乔绾见他可怜,便抱着一路同行了。
镖师历经一个半月将他们送到大齐北部的上郡城便折返了,乔绾、倚翠和那个孩子三人,加上雇的马夫张伯,晃晃荡荡地继续北上。
倚翠问她去哪儿,乔绾心中也不知。
除了当初送慕迟去楚州,她自小待在陵京,只是凭着以往看到的舆图,知道几座北部的城池。
而今真的出来,便满心茫然了。
倒是张伯家中除了早年走失的小孙女再无其他亲友,乔绾怕耽搁他的行程,问他可愿跟随自己,往后也是照应,张伯抹着眼睛应了。
四个没有家的人就这么又游荡了一个月,经过九原城时,这里刚好是冬季,漫天飞雪,满城白茫。
乔绾看了很久的雪,便决定安定下来了。
买了宅子和丫鬟、护院,又盘了处铺子,取名“金银斋”,卖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之类的物件。
从此,周围的人都唤她一声“乔姑娘”或是“宛娘”,长乐公主彻底被湮灭在记忆长河中,再不复存在。
所幸乔绾以往在陵京练出来的好眼光,她选的首饰衣裳备受喜爱,加上倚翠做事麻利会算账,短短数月竟真的将铺子做得有模有样起来,九原城不少姑娘都成了金银斋的常客。
久而久之,金银斋的名号响了,便是捕头夫人、知州夫人都会来此处添置物件。
乔绾素来大方,买得多的不仅派人送到府上,还会时不时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次数一多,便和知州夫人熟了。
而知州夫人的兴趣,便是给人牵线。
今日的面亲,也不是知州夫人第一次这般撮合了。
“绾姐姐……”乔绾的手被人轻轻拉了拉。
乔绾猛地从记忆中抽离出来,低头看去。
以楚无咎如今的身长,刚好看见她手背的伤疤。
他抬头看着她:“绾姐姐,以后我一定把你手背上的疤去掉的。”
乔绾看着手背上的伤疤,想必她看得太久,连无咎都看出来了。
最初她的确很在意,甚至一连生了半个月的闷气。
——她娇贵惯了,怎么能容忍自己身上有这么丑陋的疤痕?
可是久了,竟然也觉得无所谓了。
“你还是先考虑入学堂一事吧,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小鬼。”乔绾轻哼一声。
楚无咎闷闷地看了她一眼,耷下头来。
乔绾轻笑一声,就要转身继续前行,却不经意撞到一侧的来人,有书卷掉在雪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乔绾捡起来刚要递给来人,却发现这书卷上题着“月见书院”几个字,她不觉抬头:“你是……”
声音却在看见眼前的白色人影时一怔。
这人身姿修长,身形瘦削单薄,面容清隽俊逸,略显苍白,若非他浑身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息,有一瞬间竟像极了某个小畜生。
只是他穿的是简陋的白麻衣袍,衣角处还有一块补丁,手中撑着的纸伞也已破旧,不像那个小畜生,总是锦衣玉袍的。
“姑娘可否将书卷还给在下?”那人微一颔首问道。
乔绾蓦地回神,应了一声将书卷还给他。
楚无咎抬头看了看乔绾,又看了看男子,扁扁嘴便喊:“娘……”
“嗯?”乔绾低头瞪了他一眼。
楚无咎想到这人曾告诉他,见到好看的公子要叫她姐姐,不好看的才叫娘亲,默了默,不情不愿道:“绾姐姐。”
乔绾满意地笑开,抬头看向眼前人:“公子是月见书院的人?”
那人有礼地颔首:“在下姓闻,名叙白,正是月见书院的先生。”
作者有话说:
狗子找来时——
小鬼头:娘亲!
狗子:???!
第47章 、籍账
乔绾未曾想自己前脚还在想着无咎入学堂的事, 后脚便撞见了书院的先生。
月见书院是九原城最好的书院,倒不是里头的学生有多尊贵,而是此书院纳贤纳慧不纳尊, 是不少寒门学子开智启蒙的书院。
闻叙白并未过多停留,接过书卷掸了掸上方的碎雪便拱手道:“方才冲撞了姑娘,多有得罪, 在下还有事, 便先行离去了。”
乔绾颔首, 便要牵着楚无咎往回走,而后察觉到什么, 转头看过去。
闻叙白去了不远处的医馆,医馆的学徒正站在门口提着两个油纸包等着他,见到他来便道:“闻公子,您的药材。”
闻叙白将银钱交给学徒,和润地颔首:“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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