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头上戴了盖头,不便视物,却也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是谁。
她摸索了一下,抓住沈厌的胳膊轻声说道:“等会还要下地跨门槛和火盆。”
唐灵给她说过,新娘子牵进门,首先要跨一道门槛,踩碎瓦片,再跨过火盆。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但说起源头,也不过是婆婆想铩一铩新娘子闺房里的傲气,久而久之传下来,也变成了成婚时的吉利事。
沈厌垂下眼,看她偎在自己怀里,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红盖头下白的刺眼的那一截颈项,嗓子莫名有些发痒。
盖头上金丝珍珠做的流苏摇摇晃晃,好像在他心头晃似得,好似无数鹰隼在他胸膛横冲直撞,直到甜意胀满。
比他第一次尝到糖的滋味还甜得多。
他低声道:“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门内的火盆是按女子的身高设的,本就低矮,沈厌身高腿长,一步跨过。
一直抱到了堂内,须拜天地时才将她放下。
喜娘等人都是按往常经验操办,哪想到遇到沈厌不按规矩出牌,可这里就属他官最大,常意不说他,没人敢说他。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在外头看热闹的人有的不明所以的,小声说道:“这一路抱进门,还不得让媳妇反了天,将来也是个惧内的。”
程系琅一时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哈哈,惧内。”
沈厌娶了常意,可不得惧内吗,照这情况,怕是只能放眼珠子上疼着,平时怕是说都说不过人家。
有人说道:“沈将军连火盆都舍不得娘子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程系琅笑得打颤,连连点头,突然想起自己不但没找这夫妻俩要回来银子,还因为凑热闹倒贴进去礼金,又笑不出来了。
沈厌接过喜娘递来的如意,挑起盖头。新娘凤冠霞帔,肤白如玉,惹得堂下众人又是一阵议论。拜过天地,被张辟等侍女扶进房。
在外厢,来往的宾客也不敢闹沈厌的洞房,更不敢灌他的酒,只老老实实地看了半响胡笳乐舞,彼此喝了几轮酒,便散去了。
常意在屋内已经卸了一些头上的繁重冠饰,屏退了其他人。纯金打的头面,上头也不知镶了多少宝石珠子,累得脖子都有些酸。
听闻别人成婚,闹到晚上也是有的,常意做好了等上几个时辰的准备,却不想听到沈厌的脚步声行来。
别人的声音她未必能辨识出来,可沈厌的脚步,她太熟悉了。
常意抬眼:“没人敬你酒么,怎么这么快就散了。”
门口叮当作响了一阵,沈厌回她:“喝了,封介还敬了我三杯。”
三杯已是极限了,其他人也不敢对着沈厌那张积威已久的脸硬着头皮灌酒。
常意了然,起身便看见他端着一个乌木的托盘走过来。
这事本应由喜娘来做,他们俩倒是有默契,沈厌不愿房里有他人,端着倒也得心应手。
茶盘里放着一对瓷白的酒杯,尾部系着红线,杯中荡漾着浅黄的酒业。
沈厌是最不耐烦热闹的人,一天下来,真正想喝的酒也只有这一杯。
丝竹交奏、鼓乐喧天,世人忙碌攘攘,与他并无关系,他眼里只看得到一人。
常意倾身,举起酒杯,打趣道:“沈大人,这杯酒这辈子只能喝一次,可得慢慢品。”
沈厌垂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奈何桥过了,下辈子再喝一杯也无妨。”
两人身子凑近,常意嗅到他身上极淡的酒味,和往日不近人情略带铁腥的兵戈气味大不相同,拜堂前抱了她一路,身上还沾染了些她身上的熏香。
他紧挽住常意的手臂,仰脖,缓慢、认真又专注地饮尽了他们俩的合卺酒。
常意双手将一滴未剩的酒杯放回托盘,退了几步,走到床旁坐下:“还好这事只有一回,太过折腾。”
她几乎一.夜没睡,若不是脸上还有脂粉,怕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眼底的青黑。
沈厌坐在她身旁,一手扶住她后颈,一手为她拆去头上零零碎碎的头饰。他不懂女子的头饰哪里对哪里,常意平时梳头也不这样繁琐,因此拆得极慢。
婚房里红烛燃燃,两人却安静极了,一个拆,一个便闭着眼乖乖的,常意也不催他。
等他弄完了,又拿起木梳,捏起她一绺头发梳理,一下一下将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如瀑垂下。
常意抬头,感觉到他如羽毛般的吻落在额角,不禁睫毛颤了颤。
她睫毛挣扎了几下,睁开双眼。
常意感受到他的紧绷,笑起来:”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她以往十几年,都不曾留心过男女之事,但成婚在即,唐灵不可能叫她一无所知。几位教养婆婆轮番上阵,都是一脸忧心忡忡,再三告诫她不可在床上太过顺着沈将军。
却没人告诉她这样的情况。
沈厌被她戳破,将她整个身子都抱进了怀里,闭上双眼:“......我怕。”
温香软玉被他抱了满怀,常意不挣不避,软软偎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满是她浅淡的气息。光是这样把她抱在怀里,便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想象,更别提其他。
他抓紧了常意的手,常意指甲上染了亮眼的蔻丹,和往常不大相同,更显得白哲细腻。
也同样易碎。
她是珍宝所铸,他怕抱紧了碎了,又怕轻了从手中滑落。
他侧过脸,隐忍地吻了吻常意放在他脸旁边的手。他眼神像是快要烧起来,却又像脖颈被人套了枷锁,链子拴在了她手上。
常意的手穿过他的发丝,轻轻动了动。
她想了想,轻声开口:“那我许你放肆一回,好不好?”
话音刚落片刻,她便知道有些话不该说的。
到底教养的婆婆还有唐灵都是过来人,千防万防拦不住她自己开口。
红纱帐垂落,掩住种种春色,却掩不住帐内的胡闹,安静的室内,时不时传出些细细的泣声。常意被他笼在身下,几乎窥视不到半分。
只有一只手虚虚攀在他背上,指尖用力陷下的痕迹,淹没在陈年旧伤的无数道血痕中,凶狠中又带了几分情迷意乱的春色。
沈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女子纤细的手腕,闲不住似的钻进她的指缝,直到十指相扣。
他低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别哭”,一边无措地吻她的眼角。
身体自然的反应被他以为是受了疼的哭泣,常意挣开他密不透风的舔吻,忍无可忍地说道:“我没哭。”
换来的却是另一个人变本加厉的索取。
木简粗的龙凤雕绘的大红彩烛都烧了一半,沈厌依旧精神奕奕。
常意自己想睡也睡不得,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黏腻酸胀的异物感却还在一直折腾着她,她甚至真开始胡思乱想沈厌是人还是妖,依她看来,唯独不像个人。
她有气无力地踹了沈厌一下,让他滚下去,却被沈厌抓住了脚腕子。
沈厌神色淡然,握着她脚踝的手却紧紧不放,只是说道:“睡吧”
他虽是这么说,也得她能睡得着才行。
直到外头昏黄的光透到了地上,常意才合上眼,疲倦不堪地轻声开口。
“明日,你自己一个人睡吧。”
第77章 番外-帝后往事
沈闵钰流放的第一年, 遇到了唐灵。
他来陇右,不可能不识得当地的家族。
陇右世家不多,唐家便是其中之一。
唐家低调, 却来头不小,每代都有人出山为官,并且位高权重, 上一次出山还是沈闵钰的祖爷爷辈, 那位唐家人,最后官至左相。
他的父皇私下派人请过一次, 但便寻不到踪迹,只好铩羽而归,从此耿耿于怀。
当时有人私下传颂, 唐家有能人可观紫微星, 辅佐之人必为真龙天子。
许久之前, 幕僚与他说起这事时, 他只是一笑了之。
他虽然顶着前太子的名头,流放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当地的百姓官员看他以前仁德, 并不难为他,但父皇和他虎视眈眈的兄弟们都盯着他, 容不得他有一点犯错。
院前院内都有人看守,连到他手上的书都要经过无数道关卡,他除了天天赏花观草, 做不了任何事。
不是做不了, 而是不能做。
从小接受储君的培养, 他难道不清楚吗?
德行、威望、甚至兵权,他只要想做,谁也拦不住他。
幕僚、下属的暗线递过来, 他都无动于衷,连他手下的人都以为他或许真的已经心如死灰。
桂花带雨落在地上,他掀开纱帘,看见窗子被打开,一名少女坐在窗子上,一只脚横跨过来,姿势极其不雅。
难怪外头的花会吹进来。
沈闵钰静了片刻,平静开口:“你是?”
少女整个人跨过窗子,轻巧地落在了地上,打量了他一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开口说道:“你就是太子殿下吗?”
她这问题问的好笑,沈闵钰有些莫名,淡淡回答她:“现在已经不是了,姑娘慎言。”
现在京城里已经有了一位新储君,她在无人的地方说说便是了,若被人听到了,是要掉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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