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宋濯脸上,他半张脸因鼻梁和眉骨高挺,隐在黑暗的阴影之中。
他眯了眯眼,打量着她,眼神幽深,犹如一道深渊,又像一潭死水,一片死寂,好似狩猎时,蹲守到了瘦弱的猎物,猎物不知死活的靠近,他优雅地舔舐着爪尖,预想到了猎物惊恐的神情,滑稽可笑的逃脱手段。
他无需废多么大的力气,便能将她牢牢按在掌下,戳断公主高傲的脊骨,看她无谓地挣扎。
然而不看他的眼神时,他的神情竟还算得上是淡然平和。
浓沉的夜色中,这样的割裂的神色,格外诡异。
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缓缓打量着她。
阴云渐渐聚集在天幕上,星光隐去,急风一卷,油灯骤然熄灭。
黑暗中,缓缓响起宋濯一声低笑,又有些像冷哼,伴随着沙沙风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背脊生寒。
“公主还真是……手段高明。”
入怀
第二日,当犬吠声将姚蓁吵醒时,她迷蒙的视线落在头顶的帷帐上,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
她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旖. /旎的、与秦颂相关的梦。
梦的内容已记不清,她只记得,她似乎蛮不讲理,而他将她拥在怀中,对她十分纵容。
……果真是梦啊。
她头有些痛,喉间也痛的厉害,浑身难受。
等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抽身而出,才发现这帷帐十分陌生,环视四周,周遭环境也与她所习惯、熟知的十分不同。
她脸色变了变,回忆起昨日变故,以为自己落入贼人手中。
她哀哀地想——
若是贼人当真虏了她,必要关头,她会果断选择自尽,绝不让姚氏皇族蒙辱。
这是她从小便谨记在心中的。
她悄悄下床,穿好鞋袜。
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姚蓁来不及抓住念头,浑身便骤然紧绷起来。
她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正缓缓朝她靠近!
这屋中并没有藏身之地,姚蓁拿起枕边簪子,紧紧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门外没有她想象中的贼人,只有一个清隽俊秀的郎君。
宋濯推开门,缓缓走近。
她对上他清凌凌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发毛。
宋濯的视线从她身上滑过:“醒了?”
姚蓁轻轻颔首。
“昨日你高烧不退,故借宿于此,”他解释道,语气尚且算是温和,“烧已经退了,今日若是无恙,我们便快些进城,与他们汇合。”
姚蓁看着他的脸色,想从他脸上寻觅到情绪流露的痕迹,担忧他因为自己误事而不耐烦,但她寻不到。
便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好。”
她的嗓音微微哑。
宋濯打量她一阵,将一碗清水递给她,低声在他耳边解释了两人如今的身份。
说到“夫妇”时,他略一停顿,目光落在姚蓁脸上。
姚蓁面色平静,没留意到他的神情,一小口一小口饮着水,轻轻颔首,表明自己知晓了。
–
姚蓁的烧已经退去,女大夫说,虽然犹有伤寒,四肢乏力,但并不耽误行路。
宋濯高价租来一驾马车,用过早膳后,两人便乘马车入城。
这驾马车,车厢内空间较小,也没将座位隔出来,只有一张软榻。
宋濯眉心紧皱。
姚蓁没注意他,两人紧挨着坐下,衣袖摩挲,行路颠簸时,她几乎紧紧贴在宋濯的臂膀上。
不知为何,姚蓁总觉得宋濯今日有些怪异,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很是奇怪。
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
看向他时,他薄唇紧抿,大抵是难以忍受马车不怎么干净的环境,除此之外,仍旧是那张冷脸。
她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这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帮助过自己许多次,按理说,姚蓁应当主动同他搭话,以缓解两人之间的奇怪的氛围。
姚蓁悄悄递去眼神,宋濯正襟危坐,面容冷肃,好像还有些微微发白,不是很想和她说闲话的样子。
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并不是多话之人,宋濯不出声,她便也不说话,一路行驶,两人竟一句话也未曾说。
姚蓁察觉到宋濯似乎会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等她察觉,转眸看时,却捕捉不到一丝他目光留存的痕迹。
……太奇怪了,哪里都不对劲。
姚蓁抿抿唇,不再探究。
她比起宋濯,她更想知道的,是自己有关秦颂的那个梦。
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都回想不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在马车狭窄的空间中,鼻息可闻。
姚蓁忽然听到极其大声的“咯吱”声,车轱辘咯噔咯噔,旋即车身一歪,马车停了下来。
姚蓁顺着马车歪倒的方向,软软歪向宋濯。
她本以为他并不会出手帮忙,宋濯眼眸睨向她,探出手,稳稳托住她的一条胳膊,将她扶稳。
他有些用力,姚蓁微微皱眉,回头看,他松开手,依旧是冷肃淡然的一张脸。
车夫抱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对不住啊,两位贵客,我这……唉,我这马车车轮坏了,不能载你们入城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姚蓁尾随在宋濯身后,下车时,他伸出一条胳膊,将小臂探到她面前,容她借力。
姚蓁没注意这细节,下车后,忧心忡忡地望着损坏的车轱辘,又望向老人家,见他愁容满面,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子给他,柔声询问:“老人家,此处距离信城,还有多远?”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老翁接过银子,千恩万谢,抬头看了看,道,“不远了,往前一直走,约摸一个时辰便到了。”
姚蓁与宋濯对视一眼,决定先步行一阵,沿途或许会有乐意搭载的百姓,愿意捎他们一程。
他们便步行前往。
今日天不晴朗,走着走着,姚蓁顿足,瞧一眼阴郁的天,总觉得可能会下雨。
宋濯停下脚步:“累了?”
姚蓁摇摇头。
她并不累。
两人继续向前走,走了约摸小半时辰,姚蓁有些受不住,足底酸胀,小腹也有些酸。
养尊处优的公主,何曾走过这么多路。
更别提她高烧才愈,身子虚弱的紧。她脸色惨白,额间渗出汗珠:“宋公子,我有些累,且歇一歇……”
宋濯回眸,打量她一阵,公主病时仪态依旧端方,眉尖微蹙,神色疏离。他朝她走来。
姚蓁寻了树桩坐下,暂且歇脚,宋濯立在她身旁。
道路两侧有许多林木,有风自林间穿过,鼓起宋濯的长袖,猎猎作响。姚蓁堆叠的裙摆,一角搭在他的衣袍之上。
姚蓁回眸看,他衣袂翩翩,犹如仙君玉立树下。
她将视线抬高了一些,看向宋濯的脸,从她的角度,仅能看见他侧脸微微突出的下颌骨、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凤目,眉型生的也很好看,眉峰微微上挑。
他生的昳丽,美如冠玉,是人群中一眼便能注意到的存在,恰到好处的清冷疏离气质,冲淡了他相貌中略带的那一丝攻击性,勾魂摄魄,为人心驰神往。
然而他常年面色冷肃,禁.欲.寡情,冻跑了许多对他朝思暮想的小娘子。
——这同秦颂不一样,秦颂的眉眼是平展着,面庞又白皙,十分温润,相处时令人舒适。
又是一阵风卷过,她半挽着的发被掠起,钻进他垂在身侧的手心,凉丝丝的。
宋濯的目光看过来。
姚蓁对他轻一颔首:“走罢。”
歇了一阵,她身上的疲倦与酸胀并未减轻。
她咬着牙,扶着树桩,暗自用力,强撑着起身。
天色已经不早,她不愿因自己误事,成为旁人的累赘。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宋濯立在她面前,打量着她。
“能走吗?”
姚蓁咬牙:“可以。”
宋濯忽然转过身,微微躬身,朝她露出了他宽阔的脊背:“上来。”
姚蓁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啊?”
宋濯不欲多语,小臂微一用力,便将她背负在身上。
她身量纤细,他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直至被宋濯背在肩上,姚蓁才明白他的意图。
她慌了神,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手指微凉,凉得宋濯微微皱眉。
她缓了一会:“我、我可以的,不必麻烦……”
宋濯没应声,背着她,一步一步稳健地朝前走。
姚蓁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并思忖如何让自己的重量变得更轻一些。
这条路还算宽阔,路的两侧种着许多麦子,此时微微返青。
姚蓁先前没有注意到。
她当时忍着不适,努力追赶宋濯的脚步,此时被宋濯背着,才终于得了闲。
宋濯气息沉稳,即使背上多了一个人,走起路时,鼻息依旧平缓,并不因为背上多了一个人而有所不同。
姚蓁问他累不累。
宋濯没应声,加快了步履,鼻息依旧十分稳。
姚蓁曾以为他是古板的、只会舞墨的孱弱文人,这两日的相处,彻底打翻了她对他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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