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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娇 (沈云禅)


  张世行并无异议,天子却额外拨了一支亲卫, 让他们扮作家仆模样留在宅子里。
  张世行皱眉, 眼神示意方瑞劝一劝天子,方瑞却默默错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别的可以,公主的事就算了。
  何况方瑞也存了自己的私心, 天子唯一的子嗣在这,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天子发怒起来就不是劝几句能解决的事了, 留一支亲卫在这也好。
  天不遂人愿, 皇城的密信中提到魏家余孽频频有小动作,傅绥之只得先行一步。
  日光晴好, 丁娘子正在晾着衣裙,耳边是嫣娘指导昱哥儿背书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嘶鸣声响起,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越县是个小地方,能用上马匹的人家屈指可数,更别提在大街上如此张扬。
  果然,傅知妤眼皮一跳,就看见傅绥之骑在马背上, 窄袖护腕, 冲着傅知妤挑眉,神采飞扬。
  傅知妤本不想理会他, 就听到他喊道:“我今日就要走了, 都不来见一见我吗?”
  他要走了?
  傅知妤重新抬起双眸, 瞥到外面有仆从在拿东西, 想来他说得不是假话。
  昱哥儿看得双眼发直,书都不背了。
  傅绥之扫了一眼,暗想这小子到底哪里好,能让傅知妤的心思都在他身上。
  “你要回京?”傅知妤走过来,有些忌惮他身下打着响鼻的马匹,停在几步外。
  周围都是自己人,傅绥之“嗯”了声,答道:“朝中不太平。”他朝院子里又望了几眼,“绒绒呢?”
  “在睡觉。”
  女郎的眼神立时警觉,提防他下一刻要让人带走绒绒。
  傅绥之露出遗憾的神情。
  他还想离开前再看一眼绒绒,又怕打扰女儿好眠。
  “我留下一支亲卫保护你们母女的安全,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就接你们回去。”傅绥之理所当然没给她拒绝的余地,“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傅知妤眼中满是嘲弄。哪里是什么保护她们,分明就是监视,就像在禁内一样,她的一举一动、和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会被呈给傅绥之。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傅绥之淡淡道:“你若是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大可再逃一次。”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放柔了声调道:“阿妤,我也是为你好,外面比不得禁中守卫森严,你判断不了谁要害你、谁又是真心实意对你。”
  这些话落入傅知妤耳中格外的讽刺。
  他身居高位,根本没想过她愿不愿意,只有傅绥之想做的事,傅知妤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态度冷冷淡淡,当着亲卫的面被傅知妤甩脸色,傅绥之的神色也不大好看,不再多言。
  人一走,丁娘子才有机会接近傅知妤,瞧见她发白的脸色,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她不住地朝外张望,埋怨道:“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不讲理。”
  昱哥儿回过神,赶紧收回目光,脑袋埋进书里。
  他羡慕那人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但他每次出现,姐姐的心情都会变糟糕。昱哥儿年纪不大,也懂得嫣娘与那人并不对付。
  ·
  快马加鞭赶回禁中,傅绥之洗去一身风尘,出来时赵如璋已经被带到殿内。
  一道密旨暂时把他从牢里放出来了,但赵如璋仍是戴罪之身,依旧身负镣铐。
  明面上的事由宣王出面,赵如璋负责在背后出谋划策。好几次宣王都看不下去,问刑部能不能先把他的镣铐去了,刑部的官员只能为难地摇头,说是陛下的授意,不敢抗旨。
  赵如璋只敢在心底偷偷抱怨几句,让他做这么多事,还不把他当人看,做牛做马也得给天家干活。
  陛下像是冷水洗沐过,周身寒气凛冽。
  赵如璋笃定,若是眼神能化为利刃,天子早已将他刺死千万次。
  他询问过内侍,被告知天子是独自回来,身边没有旁人。赵如璋便知道傅知妤还留在越县,想必天子现在的怒火就是因此而发。
  傅绥之一瞧见赵如璋,就能想起越县种种。
  门内传来东西倒地的碰撞碎裂声,还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宫人们皆悚然,殿内只有陛下和赵大人在,万一赵大人意图对陛下不利……
  方瑞立刻着人撞开门,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
  陛下持着剑,剑尖抵住赵大人的咽喉,怒目而视。
  一时之间方瑞竟然不知道该帮谁才是,呆愣片刻立马扑上去扯住天子的衣角:“陛下三思!”
  剑身映出冰冷的反光,刺得赵如璋双眼发痛。
  他都打好腹稿,准备禀告这段时间朝中动向,结果陛下开口第一句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嗣的事。
  赵如璋只能老实交代道:“知道。”甚至绒绒刚出生时候体质弱,时常有小病小痛,也是他寻人问方子交给傅知妤的。
  闻言,傅绥之更怒不可遏。
  要是赵如璋多跑几次越县,是不是绒绒都得改口唤他“爹爹”了?
  冲进来的侍卫们也愣在原地,直到傅绥之斥道:“还不给朕滚出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侍卫们讷讷地退出去。
  方瑞胆战心惊地劝着天子,将宝剑接过收回剑鞘内,心道赵大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莫不是在御史台时候留下的毛病,直言不讳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啊。
  要是在政务上秉笔直书,陛下顶多冷落几天,也不会发作,偏偏要在公主相关的事上直来直去,岂不是把脑袋往虎口里送。
  方瑞故意磨蹭着把撞倒的柜子扶起,碎裂的瓷盏扫走,将周围收拾完,偷偷观察天子的神色,看起来不如刚进来时那么冲动易怒,这才慢慢退出殿。
  他那点心思早被君臣两人看破,待不剩旁人,傅绥之冷声问他:“你的老师倾囊相授,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老师也是性情中人。”赵如璋回答,“会理解微臣的。”
  傅绥之倚在椅上,冷眼看着下首的赵如璋。
  受刑的伤还没好全就被派了一堆活,身上镣铐都没除去,手腕上还有磨出的累累血迹。如果傅知妤知道赵如璋现在这副模样,怕不是要觉得他故意折辱赵如璋。
  赵如璋被天子打量着,一言不发。
  “……她书信里都跟你说些什么?”良久之后,还是傅绥之先主动开口。
  赵如璋斟酌一番,就听见天子补充道:“如实招来。”
  赵如璋应了一声,老老实实把内容回忆出来:“公主每次回信内容并不多,一开始会说有点不习惯,两三次后就没在说过了,基本每封信都说生活很好。”
  “没有问过京中的情况?”
  “问过沈大人的情况,也问过宣王和宣王妃,还有一些旧识。”
  傅绥之张了张口,想问有没有提到过他,但又拉不下面子。
  想来也是没有的,她躲他如洪水猛兽,更不会想知道他在禁内过得如何。
  他犹豫不决,沉声问:“没有提过朕?”
  赵如璋满脸无辜:“提过。”
  “说了什么?”傅绥之燃起微弱的希望,紧接着被赵如璋无情打破。
  “公主说梦到陛下找到她,将孩子抢走。”
  傅绥之语塞,不愿相信在傅知妤心里他是这样的形象。
  他沉默不语,赵如璋却继续说下去:“公主初发现滑脉的时候,并不想留下孩子。”
  傅绥之心头一跳。
  “陛下,最初的一年多,公主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直到最近几个月才安稳下来。微臣不知道公主经历了什么,想来是与禁内生活有关。”
  “闭嘴。”
  赵如璋住口,在天子脸上捕捉到一丝躲闪与心虚。
  那些话等同于撕开傅绥之不愿面对的事实。他起初要用傅知妤作饵,后来又意识到自己的占有欲,他自以为给予锦衣玉食,唯独没有问过傅知妤想要什么,以至于从依赖到惧怕,甚至最后对他避之不及。
  赵如璋识趣地不再提及,转而告禀朝中政事:“陛下离京这阵子,魏家的人动静不小。”
  傅绥之颔首,示意继续说。
  太后薨逝后,魏家失去了最大的倚仗,眼看着往日趋炎附势、意图攀附的几家都对他们爱理不理,魏家人再也坐不住。
  偌大的朝堂,总有人还愿意铤而走险,要是帮魏氏再起,这份恩情能恩泽三代。
  傅楷之经验不足,自然会被一些自诩资历老的臣子挑刺,被魏家一派钻到空子,趁着张世行跟天子一起离京,偷偷在暗地里联系。
  张世行所说找到了舒娘子的踪迹,也是从魏家和出逃的宦官联络发现的。
  寒门子弟哪怕入仕也会为士族们拉拢,心智不够坚定的被金银所惑,转而为士族做事。加之傅绥之登基时对士族打压力度太狠,不少人对他心生怨怼,魏家趁乱搅混水,他们也只做岸上观,并不加以制止。
  傅绥之早已预料到类似情况,才抛出公主出降的诱饵坐山观虎斗。
  只是后面与他的设想有了些偏差。
  商议完政事,殿内气氛格外地平淡,仿佛几刻钟前君臣对峙的情形不存在似的。
  赵如璋并未马上离开,而是问天子:“微臣听说陛下罢黜了越县的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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