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早就知道?”
“不早,拜太后所赐,刚刚才得知。”傅绥之缓缓转动玉韘,眸中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弭殆尽,“太后究竟是要肃清宫闱,还是毁尸灭迹,恐怕只有您知道。”
太后脸色煞白,指着他说不出话。
傅绥之冷冷瞥她一眼:“太后身子调理好就尽早启程去香山吧,舟车劳顿,今后无事也不必回京了。”话音落下,他离开殿内,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叱骂声。
簌簌而落的花瓣堆叠在阶下,粉的白的混成一团,莫名地让他想起那日傅知妤的双靥,也是这样白里透红。
胸口升起微妙的不适感,傅绥之蹙眉,伸手却在胸口摸到一个硬物。
他微微一怔,想起来进殿前,锦盒被他收纳在胸前暗袋里。
隔着衣物面料,隐隐发烫。
作者有话说:
晚安-3-
第10章
锦盒连着带了几日都没送出去。
方瑞虽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见陛下如此珍重的模样,也不敢掉以轻心。
晨起更衣时,系上玉佩,方瑞便奉上锦盒,看着陛下将它纳入怀中,即使批改公文时,锦盒也放置在随手可得的地方。
·
清晨一场阵雨带走了暑热,后苑的花被打落不少,铺洒在青砖上却无人去拾。
有女郎的丝履踩过,沾染上花汁的清香。
傅知妤眼覆黑绸,摸索着往前走,耳边环绕着宫婢们的嬉笑声,抓了几次都扑空。
她顿时有些后悔,怎么择了后苑玩捉迷藏,地方大,树丛也多,实在太适合藏人。她循声过去,有次都摸到衣角了,又被人轻飘飘地躲过去。
一旦被勾起小女孩心性,傅知妤就誓要争个胜负出来。
她听得周围略显纷乱的脚步声,想着一定是她快找到宫婢们藏身的地方了,在听到远处有人的交谈声后,虚空摸索着往前去。
这回她抓住了对方的衣角,又怕人耍赖,喊着“别跑”就扑了上去——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宫婢们笑着认输讨饶的声音,而是一番沉寂。
“我抓到人了呀。”傅知妤抓着人不松手,指腹蹭到衣袖上的花纹,不由得愣了愣。
宫婢们都是素色衣衫,哪里穿得上这样触感柔软舒适的衣料。
她慢慢松开手,耳边传来无奈的轻叹声。
对方只是轻轻一抽就解开了黑绸系带,在日光将她眼睛灼出泪花前,用掌心代替绸带覆在她眼前。
小女郎眨了眨眼,睫毛轻扫过掌心肌肤,带来微微的痒意。
“……今天先到此为止,改日再议。”傅绥之话语一顿。
水部郎中尴尬地撞见这一幕,已经头低得不能再低。
等傅知妤慢慢适应光线,只看到他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看向傅绥之身上的常服,问道:“皇兄今日不坐朝吗?”
“三日一坐朝。”傅绥之放开手,颇有些不舍掌心所感应的柔滑肌理,“倒是阿妤,一连几日不见人影,反倒比朝臣们还忙碌。”
傅知妤这几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觉得自己误会了皇兄,一边又心怀芥蒂。毕竟那次距离实在太近,她连洗沐都不肯让宫女在旁看着,更不用说让郎君接触如此私密的事物。
只是傅绥之问起来的时候,诚恳又坦然,像当作一件寻常小事,并不把它放在心上,显得傅知妤斤斤计较起来。
所幸傅绥之似乎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调侃几句,从怀中摸出带了多日的锦盒。
“家宴那日,阿妤把东西落下了。”他说道。
傅知妤茫然地打开盒子,一只珍珠耳坠静置在锦缎之上。
她唰一下盖上盒子,环顾四周,才觉宫婢们早已退远,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第三人听到。
发觉自己少了只耳坠时,傅知妤也焦急过。这是沈修媛留给她的东西,耳坠这样的私物,丢了一对还好,丢了单只若是被人捡到就很难说清楚。而那日的宫殿又不是她可以随意进去的,只能在外围浅浅寻了一圈,沮丧而回。
锦盒表面仿佛还带着属于傅绥之的余温。
他只字未提其他事,好像只是单纯来还个耳坠的。
傅知妤还在纠结不定,傅绥之已经淡然地问起方才的事。
“……在捉迷藏。”她声音很小。
十六岁的女郎还玩这个,说出去确实不太稳重,这个年龄的女郎都应该在和母亲学掌中馈了。她只是看到宫婢在玩,忍不住也想加入其中。
她以为傅绥之会奚落几句,他却并未再说,而是拂去傅知妤额上因为玩乐晒出的薄汗,温和叮嘱:“玩归玩,不要做蒙着眼睛的人了,要是崴了脚过几日的放生会就去不了了。”
“什么放生会……?”傅知妤睁大杏眸。
“五月初五金明池,回头我让人把帖子送去你那。”傅绥之淡淡道,“才出过事,离魏家的人远一点。”
杏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傅知妤用力点头,高兴之余又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些忸怩地开口:“耳坠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谢谢皇兄。”她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之前的话本……”虽然方瑞没有说是谁,但他是傅绥之身边人,必然也是他授意才做。
记性还不错。
傅绥之内心不自觉变得柔软起来。
傅知妤撩起耳边发丝,摸索着耳洞,想将耳坠戴上去。
傅绥之的指尖比她更快一步触及耳洞。
她动作微微一滞,傅绥之已经取过盒子里的耳坠,仔细地将耳钩穿过间隙。
耳后朱砂痣鲜红一点,缀在莹白的肌肤上。
单论珍珠的品相,库房内可以找出无数比它更圆润光泽的珍珠。但傅绥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傅知妤就戴着这副珍珠耳坠,无论穿着什么衣裙都没把它换掉。
当他独自留在屋内,强行让自己的心绪平定下来后,睁眼就看到静静躺在地毯上的耳坠。
傅知妤刻意避开他,傅绥之又何尝不是利用这几日时间,重新审视了一番。
等傅知妤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尽头的时候,傅绥之眸中恢复了薄冰寒意。
“让张世行即刻觐见。”
方瑞一愣,行礼称是。
张世行今日不当值,接到旨意即刻换了官服入禁内。他任内卫统领多年,仅凭腰牌即可出入宫禁,不受寻常禁军约束。
在路上张世行飞快地回忆了一遭近日禁内要事,一时间竟猜不到陛下召他会是为何事。
内卫名义上是护卫皇帝安危的一支私兵,实际是从太|祖时期就秘密安置在京中的暗桩,监视宗室与朝臣们的一举一动。哪怕远赴边疆,也难保身边没有内卫的暗桩在侧,为千里之外的京城送去情报。
张世行自诩为君王手中的利刃,尤其是傅绥之继位后,不同于先帝的优柔寡断,更令他有发自内心的钦佩与赞许。
傅绥之抬眼,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所有宗室的记录都在内卫那归档?”
“是。太|祖以来所有都一一登记造册,专人看管。”张世行答完,迎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半晌,傅绥之将纸向前一推:“所有档案,三日内给到我。”
张世行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看清上面的名字。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哥哥的黑化进度【40%】:是我妹妹,好像又不是我妹妹
晚安-3-
第11章
五月初五当天,金明池边加派了几层人手。
这似乎是可以被理解的——禁中刚接回一位公主,据说魏家遭到贬斥也与此有关。
一大早傅知妤就被女使们叫起来洗漱,支撑她没有一头栽倒在地昏睡过去的,就是她真的很好奇傅婉禾那群面首究竟有多离谱,以至于荷月要忧心忡忡地叮嘱她离他们远一点。
放生会最大的看点也就是王孙贵胄与民同乐,每年五月初五在金明池边放生鱼龟。届时也会有许多小贩沿街摆摊,售卖冰碗和饮子。
这样大的盛会也不是凭空而来,轮流由士族豪奢们举办,而王孙贵胄们会在当天出席,以此拉近士族与皇室的关系。
有人敲了敲车壁,傅知妤挑起车帘,就看到傅楷之的脸放大在眼前。
傅知妤眨了眨眼:“四哥有什么事要说?”
傅楷之故作神秘:“等会儿给你看个好东西。”傅知妤追问是什么,他却不肯说,惹得傅知妤探出身子锤他两下。
远处的城楼上,高度恰好能眺望至广场,一览无余。
陛下突然亲临,不曾提前告知城楼上的卫兵们,只由张世行和方瑞陪同。
张世行顺着陛下的视线看去,公主的车舆停在广场上,四殿下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冲着气呼呼的小女郎做鬼脸。
看起来是一副兄妹情深的景象,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陛下长久驻足观看的。
在傅绥之做储君时就和张世行有所往来,他不曾觉得陛下是个会念手足之情的人,这次却让他额外带一支几十人的小队混入金明池边的人群中。
暗桩密切盯着魏家的动向,魏轲已经被送去外地休养,魏家看起来似乎是打算面壁思过,但张世行长久以来的直觉告诉他不会这样简单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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