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哪敢丢下他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忽觉颈后一凉,啊的一声狠狠打了个激灵。
江屏转身看他,道:“怎么了?撞鬼了?”
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小厮摸了摸颈后,讪讪道:“没什么,下雨了。”
适才的霞光消失殆尽,天色昏暗,小厮点起灯笼,走到江屏身边,咕哝道:“这雨没头没脑,可煞作怪。”
江屏负手仰头看着壁画,悠然道:“寺中赏画,雨声为伴,这么好的事,你偏觉得怪,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壁画有一丈多高,长约十丈,画的是天女散花。众女腾云驾雾,广袖飘飘,彩带环绕,错落有致。细看姿态各异,有的手捧花篮,有的拈花微笑,有的怀抱琵琶,顾盼流波,神采飞扬,栩栩如生。
江屏向来喜欢这些先人古迹,聚精会神地看着,看到妙处还不觉点头赞叹。
小厮东张西望,唯恐角落里,房梁上蹿出什么东西来。殿外风雨大作,漆黑一片,忽见一名女子提着灯笼,急忙忙地奔进来。
灯笼已经被雨打湿,她也浑身湿透,乌黑凌乱的发丝黏在姣好的脸上,竹青色的纱衫紧贴着肌肤,苍绿色的罗裙透出修长双腿的轮廓,整个人像一把刚捞出来的水草,纤细婀娜,袅袅婷婷。
她目光扫到殿内的两个男人,站住脚,脸腾地红了。
小厮呆呆地望着她,忘记了回避。她实在美貌,除了少奶奶,小厮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然而少奶奶平日不能直视,更不敢看,也看不到她浑身湿透的样子。
他目光热辣,女子窘迫又畏惧地倒退几步,转身出了殿门,站在檐下。小厮回过神,下身早已起了反应,叫了声少爷,向门外努了努嘴。
江屏这才发现该女子的存在,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对小厮道:“把外衫脱了。”
小厮穿着一件青罗衫,脱下来,江屏拿在手里,走出殿门,道:“姑娘,外面冷,披上衣服进去罢。我们是途经此地的行商,雨停了便走。”
女子怯生生地打量他两眼,伸手接过衣服,裹住自己春光外泄的身子,轻声道了谢,低着头进去了。
江屏和小厮站在檐下,不再进去。
荒凉的古刹,寂静的雨夜,淋湿的美女,这便是青芝和吕黛出给他的考题。青芝坐在殿内,好奇地注视着江屏的背影,想他当真不动心么?
小喜鹊立在枝头,俯瞰着自己的夫君,生怕他经不住诱惑,让自己在青芝面前丢脸。
江屏壁画看了一半出来,好比房事被人打断,难受极了。这时他便不觉得这雨好了,巴不得立马就停,那姑娘走了,他才好继续看画。
小厮瞅着殿内的青芝,欲火灼心,道:“少爷,您说这姑娘是什么人?”
江屏看他一眼,冷冷道:“萍水相逢,你管她是什么人。”
小厮本想引诱他和那姑娘做出事来,自己也好分一杯羹,出口碰了个钉子,便不敢再说下去了。可见那起受人挑唆,为非作歹的子弟,大多也是自己心术不正,才让身边的小人有机可乘。
吕黛和青芝约好,这考验只有一炷香的功夫。除了江屏,谁也不知道这一炷香的功夫里会发生什么,因为一切都取决于他的选择。
看江屏挪一下脚步,吕黛都觉得心惊肉跳。他毕竟不是吕明湖,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有七情六欲,难以自控。
似乎过了很久,雨停了,青芝走出来,向他们借火点起灯笼,依依地看着江屏,慢声细语道:“公子,寒家就在附近,这么晚了,我怕路上遇着歹人,你送我一程可好么?”
小厮两眼放光,恨不能替江屏答应。江屏踌躇片刻,毕竟不好拒绝,微笑道:“姑娘既然对我们放心,我们理当送送姑娘。”
吕黛才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跟着他们出了般若寺,飞到不远外的一条窄巷口,青芝停住脚步,脱下青罗衫还给小厮,对江屏道:“公子,前面就是寒舍,进去吃杯茶罢。”
她眼中含情脉脉,谁都看得出是什么意思,江屏毅然决然道:“多谢姑娘一番美意,我们还有事,就不过去打扰了。”
小厮扼腕叹息,江屏拱手告辞,迫不及待地转身回般若寺看画。
青芝见他毫不留恋,赶着去救火一般走了,不禁愣在原地。
小喜鹊险些笑出声来,落在她头顶,喜孜孜地看着江屏远去的背影,道:“怎么样,我就说他不会负我!你输了,快去买霞飞酿来我吃。”
霞飞酿只有海市能买到,且价格高昂,是两只小鸟事先定下的赌注。
青芝不作声,小喜鹊用爪子扒拉着她的头发,道:“你别赖账,你有钱养面首,难道没钱给我买酒吃?”低头一看,青芝满脸是泪。
吕黛急忙变成人形,拿出帕子替她擦着,道:“哭什么?你要是真没钱,便宜一点的酒也行,我又不逼你。”
青芝举袖掩面,哽咽道:“其实我不是出来逃婚的。”
第二十五章 古刹魅影(中)
原来青芝在筑雪川时,与一只叫蕊哥的雄杜鹃相好。蕊哥资质平平,修为也不高,变成人形却是个绝色男子,且温柔体贴,本钱足,善风月,总而言之,是个床笫间的尤物。
“八年前,我奉姑母之命往灵山拜佛,三个月后回来,看到他留给我的信。信上说他被姑母临幸,带回了宫里,求我莫要把过去的事告诉姑母。我知道他怕姑母嫌弃他,本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也是常情。可我就是气不过!”
青芝攥着被泪水打湿的手帕,说到这里,眼中却流露出懊悔之色。
吕黛道:“你……做了什么?”
青芝垂下头,低声道:“那日牡丹宴上,我酒吃多了,又被姑母说了几句,便忍不住问她身为长辈,怎么好意思抢小辈的男人?”
当时众妖正在宴席上推杯换盏,听见这话,一片笑语飞声戛然而止。
青芝带着几分酒意,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满眼愤恨地看着宝座上的姑母。
骆花朝愣了愣,道:“孤几时抢过你的男人?”
青芝撒酒疯似地大声道:“蕊哥就是我的男人!”
众妖屏息敛声,心知好戏这才开场,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生怕错过她们姑侄间迸溅的火花。
骆花朝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命近侍去请蕊哥过来。蕊哥满心以为是女王的恩宠,高高兴兴地来了。青芝这时已经有些后悔,低头坐了下去。蕊哥没有看她,却感觉众妖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
他向骆花朝行过礼,骆花朝含笑道:“蕊哥,你既然与青芝有旧,为何不告诉孤?若不是青芝今日说出来,孤还不知自己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她声音温柔,笑容和煦,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蕊哥脸色煞白,这才看向青芝,目中闪过怨恨之色,扑通跪下道:“贱奴该死,求王上恕罪!”
不像凡人看重血统,妖只看实力,强者为王是妖界亘古不变的道理。骆花朝女王宝座下的血比筑雪川的水只多不少,踏碎琼瑶,绝非浪得虚名。年长的妖精们都知道她的手段,看蕊哥的眼神已经好像在看一具尸体。
蕊哥匍匐在地,冷汗如雨下,浑身乱颤。骆花朝端着金樽,慢悠悠地啜着,忽一抬手,只见碧光一闪,樽中美酒化作冰棱,从背后刺进了蕊哥的心房。
青芝瞪大了双眼,酒意全无,闪身上前攥住蕊哥的手腕,一边渡灵力给他,一边嘶声道:“姑母,你为何杀他!”
骆花朝淡淡道:“你背叛了你,欺骗了孤,还留着这条命做甚?别白费力气了,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救,也不值得你伤心。”挥一挥手,便有两个女侍卫上前,把蕊哥的尸体拖了出去。
鲜红的热血顺着浅碧色的冰棱淌下,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划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这个残酷的悲剧听得吕黛大受震撼,一时说不出话。吕明湖也会当着她的面斩妖除魔,但他杀的都是一些罪大恶极,且与她无关的妖魔。蕊哥罪不至死,和青芝还有过床笫之欢。骆花朝当着青芝的面,下此狠手,难怪青芝要离家出走了。
青芝泪涟涟道:“她抢我的男人,本来也没什么,我不过是一时气愤,过些日子便放下了。可是她杀了蕊哥,我怎么都忘不了,她好狠的心啊!”
吕黛隐约明白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蕊哥,而在于她们姑侄之间复杂微妙的感情上。
她抱着青芝,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她毕竟是王,和我们不一样的。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她,若不是蕊哥有意隐瞒,何至于此?”
青芝道:“我知道,她是王,美艳强悍,杀伐果决,什么都比我强,怨不得男人喜欢她。我真羡慕你,能有一个对你忠贞不二的男人。你不知道,男人再多,身体再满足,得不到真正的爱,有时也是寂寞的。”
吕黛没有说话,她想江屏爱的究竟是我,还是鲁小姐呢?
此时已有二更天气,黑洞洞的窄巷里传出几声犬吠。青芝和吕黛都有些饿了,穿过窄巷,来到丽水镇最热闹的长街,走进一家招牌体面,还未关门的小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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