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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鸾 (白鹭下时)


  于是原本如大海捞针般漫无头绪的寻找都变得有迹可循。
  梁王在秦淮南源找到了未能烧尽的船只遗骸与车辙遗迹,基本可以断定乘坐船只的人是弃船登岸往南方去了。联想到那艘淹没在长江之中的船只,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这,只是一出金蝉脱壳之计罢了。
  宫人们早被屏退, 二人身在内室,桓羡立在那盆枝繁叶茂的栀子花前, 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梁王的汇报。
  所以, 不是死在了长江里,而是一出障眼法?
  也许是从来便没有真的相信她离开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而是有种意料之中的结果终于来临的如释重负。
  “只查到这些吗?”他问。口吻冷淡如冰。
  帝王的反应太过冷淡, 以至于梁王生出些许迟疑。
  他本是得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想要第一时间将乐安妹妹或许在世的消息报告给他。虽则还只是初露眉目, 但事关生死, 料想也足以宽慰皇兄了。
  但皇兄的反应……也太冷漠了。难道,得知乐安妹妹在世, 他不高兴吗?
  梁王只能道:“臣弟无用,暂时还只查到这个。不过臣弟已往南边加派人手追去了,料想很快会有回讯。”
  又追问:“皇兄,要不要发书与各个郡县, 将他二人的相貌公示于众?兰……谢璟带着乐安妹妹一个女流, 想来不会走得太远。”
  天面上这才裂开了一丝神情, 眉宇微动,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抚过栀子柔嫩的花叶:“公示就不必了,让各个郡县暗中去找,先把人找到,确认无碍就可。”
  他话中似有纵容之意,梁王有些迟疑:“这……”
  桓羡回过身,淡淡一笑:“她那么费尽心机地离开,若不成全她,让她待久一些,回来了又不知该怎么埋怨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呢。”
  他虽是笑着,却令梁王不寒而栗,更觉这话中如有深意。
  乐安妹妹为什么要走?皇兄先前又是为何不同意她的婚事?她和兰卿不惜死遁也要离开,又究竟是在逃离谁?
  联想到宫里宫外那些隐隐约约的风声,他不敢深想下去,低眉敛下所有眼中情绪:“那臣弟就先告退。”
  桓羡淡淡颔首:“去吧。”
  目送梁王出去后,他又独自立在窗前,看着那株正迎风婆娑的山栀子。
  她果然还活着,就如这盆栀子。
  所以先前的那些,就只是一出骗局罢了。
  生气吗?好像是有一点。但比起她还活着,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二人的画像于当日被赶制出来,发往南边各个郡县。又几日,宜兴郡发来密函,称有人曾在城中一处医馆见到与画像高度相似的一男一女,后来,又有人在药馆城门处见到了两人,似乎抓过药后便继续往南行进了。
  梁王忙向天子禀明情况,又派遣更多人马向南追寻。与此同时,远在太湖地界的三人却是毫不知情。一路游山玩水,沿着太湖行至了太湖之南的吴兴。
  薛稚还是没有用那两包已经配好的药,尽管,她的小日子依旧没有来,但期间也有入城请大夫把过脉,都只言是劳倦过度、感受寒邪所致,开了些调养的药,不曾言怀孕之事。
  虽说大夫也言经期不至也有可能是怀孕的缘故,而时间尚短又是把不出的,她依旧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但有谢璟在旁开导,她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纠结此事。
  雨霁山青白鹭飞,太湖莲子参差。已是九月之末,太湖的莲花还没有凋尽,数顷晚荷在夕阳金光中被镀上流金一般的色泽,轻烟弥漫,美如仙境。
  马车从湖畔经过,车内,薛稚放下一直掀起的帘子,莞尔笑着对身侧的夫婿说:
  “太湖风光可真美啊,听说范蠡与西施便是隐居于此,要是,我们也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谢璟亦感慨:“可惜太湖太有名了,往来游客众多,怕是不能住在这里。”
  “不过会稽有个镜湖,风光也是很好的。等到了那边,我们可以在镜湖边修整几天。”
  “嗯,都听郎君的。”
  当夜,三人在太湖不远处一处别院里住下。
  此处是谢家的产业,谢璟的曾祖父酷爱钓鱼,在吴兴为官时修建了这座小院,方便来此垂钓。后来,就交给了当地的农人托管。
  谢璟派伊仞去取回了钥匙,携妻住下。院子不大,却很清幽,周遭种植着数篷修篁,皆数丈之高,修长笔直,遮天蔽月。
  夜风拂过,数篷篁竹便如洪波涌起,簌簌瑟瑟,落叶在空明月光下纷扬如雪。
  谢璟进屋时不放心地看了眼那篷篁竹。
  不知是否他错觉,他总觉得这几日像是被人跟踪一般,如蛆附骨,冰凉阴冷。
  但若是陛下派来的刺客,理应不止这样的动静。
  他暂未多想,拎着行李欲扶妻子进入屋中。夜风似乎停滞一瞬,一片竹叶自修篁顶上悠悠飞落。
  那股阴凉冰冷之感霍然逼近,谢璟大骇,将妻子往门内一推:
  “什么人?!”
  几乎是同一时刻,竹林中有少年鹞子般俯冲而下,双刀在月色里挽出数道剑花,瞬间便移至谢璟背后,恰落在他回身格挡的那一剑上,兵戈相撞,一路微弱火花。
  薛稚被推在地上,不禁惊恐地叫出声来。那少年力气极大,谢璟用尽力气才将他推开,腰间悬挂的玉笛也因此震飞在地,滚落在草丛里。
  他回剑迎击,不忘回头暴喝:“还不快带夫人走!”
  两人霎时在院中缠斗起来,刀光剑影,片片如雪,身影繁乱得难分彼此。
  伊仞见状便要送薛稚离去,她抬目一望,却惶急地推他:“不,他们来的只有一个人,你去帮谢郎!”
  “夫人?”
  “去吧!”薛稚焦急地催促。
  伊仞无法,只得复命前去,迅速与二人缠在了一起。少年以一敌二,方才的悍然攻势渐渐弱了下来。
  薛稚手脚冰凉,立在房中惊惧地望着院中缠斗的三人。
  这是皇兄派来的人吗?
  他为何要派人前来刺杀他们?是想杀谢郎吗?又为何只派了这一个?
  还是说,会有更多的刺客在后等着他们……
  夜风吹过,裙摆轻扬,薛稚浑身血液都似为寒气所凝固。
  万幸,二人以二对一,少年渐渐处于了下风。谢璟瞄准机会,对着少年为面具所覆的脸一剑砍下。
  “砰”的一声闷响,少年脸上的面具应声碎为两半,摔在了地上。
  周遭空气似有一瞬静滞,少年似乎一愣,双刃托手朝谢璟腹部飞去,谢璟大骇,转身避开。
  声东击西之法,是为金蝉脱壳。薛稚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忙提醒道:“他想逃走!”
  二人恍然醒悟过来,合力将欲要飞走的少年缚住。谢璟恶狠狠地将少年贯至地上,以绳缚住,剑尖直逼咽喉:“说,是谁派你来的?”
  这少年是顶尖的杀手,清秀白净的脸,与其快狠准的用刀方式迥然不同,方才缠斗间,双刃如疾雨一般以剑气在他身上留下数道剑痕,分明是想他力竭血尽而死。
  少年脸上毫无表情,甚至挺身向剑尖直逼而来。伊仞忙将人死死按住。
  谢璟心里一阵阵发冷,却颓然冷笑了一声:“看来是不肯说啊。”
  “听着。”他以剑指着少年的脸,眉宇间汗珠如滴,“我知道你主子是谁,我也不杀你,这是龟息散,饮下之后三日之内脉息全无,三日之后自然解开。我留你一命,回去复命。”
  “还劳烦你告诉陛下,我与他君臣情分至此而断。若他执意苦苦相逼,我夫妇宁可玉碎,也绝不瓦全。”
  “对。”薛稚也忙跑了过来,泪水涟涟地重复,“绝不瓦全……”
  这少年正是江澜。
  对方竟是将他认作了皇帝的人。
  既是没有认出他,是不是,公子便不会迁怒到江蓠?
  他迟疑一晌,看着他们没有应声。
  谢璟将丹药与少年服下,不出片刻,对方果然晕死过去。遂简单收拾了行装,重新启程,在月色里继续向南行进了。
  三日后,江澜药效散去,亦动身回京。
  次日,梁王派来的人马寻到此处,留意到打斗的痕迹。因认出遗落在此处的玉笛上刻有谢氏族徽,不敢隐瞒,一面向南追赶,一面又将院落中遗落之物悉数呈回了京中。
  ……
  台城,玉烛殿。
  梁王亲手将从院中找到的物品呈上:“陛下,这是在太湖边寻到的东西,还请您过目。”
  额上却冷汗密布。
  此次从太湖边那处小院里发现的,除谢璟的玉笛外,还有两副调制好的药材。
  他留心问过医师,这是堕胎的药。
  可乐安妹妹要堕谁的胎?她和兰卿重逢还不及一月,怎么可能是兰卿的。
  不是兰卿的,会是谁的呢?答案显而易见……
  梁王心如擂鼓,久久地弓着身子,冷汗无声滴落在地毯上,也就自然没能瞧见,天子沉凝得有如阴云密布的神情。
  良久的静默之后,他才听见天子冷淡的问询:“吴兴那边可有消息他们是往何处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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