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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鸾 (白鹭下时)


  同是做男人的禁|脔,起码天子还肯为了公主让步。而先帝口口声声爱贺兰夫人,却从未真正为夫人打算过,甚至曾想在他死后令夫人殉葬,生生世世地陪伴他。
  虽说先帝死前似是后悔了,却被何太后与群臣利用,将夫人活生生钉在了棺椁里。
  据说,那日夫人连丝毫的反抗也未有,很平静地接受了命运,唱着家乡的民歌在棺椁中死去。
  死前遗愿与前夫合葬,也被薛氏族人嫌脏。
  这些事,虽是陆韶说与她的,但师莲央每回想起,仍是不免震撼。
  曾经那般明媚鲜艳的女子,终究也避免不了如霜花凋零的命运。
  她不好与薛稚说这些,飞蛾扑火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她更希望薛稚能活下去,他年龙驭宾天,又焉知失去的不会得到呢。
  遂笑着转了话题:“这是公主和陛下的孩子吗?生得很漂亮呢。”
  薛稚摇摇头:“这是我在塞上时捡的一个女孩子,她叫蓁儿。”
  师莲央又唱起那首《贺兰雪》轻摇着摇篮助婴孩入眠,眉眼间氤氲着温柔的笑意,于下射的夕阳金光中,折射出母亲一般的慈爱。很快,就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师莲央道:“我给公主跳一支舞吧,我要脱籍了,您和陛下大婚的时候,我怕是不能来宫中献艺了。”
  “这支舞,叫做《玉腰奴》,我只跳给公主看。”
  她在淌进殿中的流金夕阳中翩翩起舞,舞姿轻盈,舞影凌乱,如一只自由的蝴蝶,又像浴火而生的红莲,邀天地万物都为她歌唱伴奏。
  很久之后,薛稚才知道,玉腰奴,就是蝴蝶,在梵语之中,是自由灵魂之意。
  京中的叛乱很快被平定,除逃往三吴的陆氏父子之外,王逊等乱党都被投之大狱,夷三族,其余族人流放塞北。
  曾经八百年望族的琅玡王氏彻底没落,往会稽加派军队搜寻陆氏父子下落的同时,天子又另颁布了两道诏书。
  其一是一封罪己诏,天子在诏书中深刻反省了自己这些年以来穷兵黩武、刚愎自用以致叛乱四起百姓遭难的过失,自省自责,并承认了当年试图欺瞒天下、制造皇妹假死消息、愚弄大众之事。
  其二则是一封立后诏书,诏已故工部侍郎薛况之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可册为皇后,承宗庙,母天下。
  两道诏书一起下达,几乎便是要向天下承认,他是要娶那曾经名义上的皇妹为后。这不得不说有些惊世骇俗。
  民间尚且不知,前朝却吵得激烈,眼瞅着陛下这是装也不也肯装了,欲行大不韪之事,奏书如雪片飞往玉烛殿,又全部石沉大海。
  王逊等叛党的处置还摆在前面,眼下朝中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去触这位实权君主的霉头,是以事情渐渐不了了之。
  也是在这时,谢璟提交了前往西北剿灭叛军、以功代过的折子。
  桓羡同意了。
  他没有特意瞒她,当日夜里就寝,便被薛稚问住:
  “哥哥让他去西北剿灭叛军?可,西北战事未停,那不会很危险吗?”
  她心里乱得很,本知唯有如此才能抵消他的罪过,却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毕竟平叛的事,三吴地区的叛乱让他去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他远去西北?
  本该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她的关心实在毫不掩饰,桓羡有些不悦。
  再说了,去凉州剿灭已是风中残烛的叛军,能出什么事呢,倒好像是他在故意为难谢璟一样……
  他眼中的温和微冷,揽着她躺下,以唇一点一点卸去她胸前丝缕:
  “是他自己要求的,不这样,又怎能服众呢?怎可能行了叛乱之事也一点惩罚也没有。”
  身下芙蓉香脸半开娇旖旎,他以唇衔住那抹温软雪玉:“这儿,他也吃过吗?那这里呢,进过没有?”
  薛稚眼中晶泪点点,没有理会他的呷醋。她语意哀婉,语声近若哀求:“哥哥,不要再骗我了,倘若他出了什么事,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作者有话说:
  诏书系引用


第91章
  不久, 谢璟北上秦州,再未入宫与她见面。
  京中叛乱已平, 唯独藏匿在三吴地区的陆氏父子还未被擒, 得知他们欲与当地士族联合起事,桓羡甚至连理也懒得理,全权交由了梁王追查。
  他心中清楚, 自古以来士族皆是难以成事的。他们只擅长内斗,擅长如何毁掉别的士族。总归拖下去也不过是多死几个士族之人, 故而并不在意。
  宫中上上下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帝后大婚做准备。日子选在次岁二月,是最近的一个吉期, 也应了古礼伸春上巳男女相会之说, 唯一美中不足的则是距今不足半年。
  历来帝后大婚,准备之期少说也是半年起步。然三月是他生日, 四月有太皇太后的生辰,再往后, 则要正式迁都了, 日子只能定在二月。
  然以桓羡之意,绝不愿委屈了妹妹与他自己, 既已时日无多, 遂从民间召集大量绣娘与能工巧匠,为皇后缝制礼服, 打造花冠。
  有关皇后礼服的一切都要用到最好的,蜀地的蜀锦,苏州的缂丝,还有合浦的珍珠, 昆山之玉, 随和之宝, 连拉婚车的骏马皆是从关东、西南、秦中等多个马苑精心挑选送至京师,不可谓不用心。
  他登基多年,生活一应从简,即便是先前那场大婚也未从内库中拨多少银钱,这还是第一次花钱如流水。
  薛稚觉得太过铺张浪费,也太过高调。他们毕竟曾是名义上的兄妹,兄妹媾和,就算他凭人力将那些议论暂时压下去,哪有背后不议论的。
  这世道总是不公平得很,分明是他一厢情愿的做法,世人却只会议论她恃宠而骄。
  何况眼下西北战事未停,迁都在即,一切都是要用钱的地方。然她劝谏之时,桓羡却言国库尚且充足,他也没动用国库的钱而是用的他自己的内库,以此为由否决了她的节俭之说。
  原本对她尚算纵容的他似在这件事上格外固执,薛稚劝不动,也就只好作罢。
  与之同时,他的视力也已好转,夜里也再不用点那么多的灯了,对她的依赖却并没有因为病情的衰退而减少,相反,倒似烛火愈燃愈烈。
  薛稚不被允许回漱玉宫或是栖鸾殿居住,就住在玉烛殿里,与他同寝而卧同案而食,像过去在秦州一样,也像民间任何一对感情绸缪的夫妻。
  但她不管去哪里,总有几双眼睛在盯着她,连她想去宣训宫拜见太皇太后也不被允许。她渐渐发现,这源于桓羡内心的不安全感。即使她答应了他,他也依旧在担心她又一次走掉。
  这于她多多少少觉得有窒息,她有些懊恼,却也无可奈何,好在青黛和木蓝又重新被调回她身边,主仆重逢,自是恸哭了一场,身边多了熟识之人,她才觉得不那么难受。
  建始八年就在为帝后大婚做准备的忙碌中落下帷幕,谢璟已经率部赶赴了秦州,第一战便是兵出金城,将苟延残喘的叛军赶回姑臧老巢,兵临城下。历经近一月的混战之后,顺利攻下姑臧城,雍王落荒而逃,在几百亲卫的掩护下往西溃逃至酒泉,欲联合西域诸国卷土重来。
  谢璟本不欲给他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将人生擒。然他体内余毒未清,又因长途奔袭身子虚弱,无法支撑战事,再加上凉州地势狭长孤军深入亦是不妥,只得在张掖暂作休整。
  这一战多多少少洗清了他先前“叛变”的嫌疑,但也有人怀疑,他欲成为下一个雍王,据凉州叛变。对于这些纷扰,谢璟置若罔闻。他曾经想过据守一方与天子抗衡,夺回妻子,但如今他是叛贼,她是皇后,他们已是泾渭殊流再无可能,再做这些,也没有意义。
  他所能做的,只是带领他的北府军,洗去叛军的罪名。
  也正是这个时候,师莲央到了会稽。
  东南形胜,三吴翘楚,会稽郡民殷地富,十分繁华。
  这里自前朝便是富庶之地,京中豪族在此多有田产庄园,陆氏也不例外。
  ——是的,陆氏没有回松江故宅,而是来了会稽。
  一是此地人流众多便于隐匿,二则是此地居住着众多对桓羡不满的士族遗老,个个手握大量田产粮食,有助于招兵买马对抗王师。
  当师莲央去到陆韶曾告知她的梧桐山庄、被人带进去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清雅公子显得有些震怒。
  “你来做什么?”他强抑火气地问,“不是给你留了后路吗?倘若他们查到枕月楼,你便推说从前的一切都是为我所逼迫,桓羡不会在意杀你一个妓|女与否,你又跑来会稽做什么?!”
  他身边还站着江澜,见到她之时,眼中猝然燃过了一缕光亮,低下头,又淹没在暗如黑夜的眼波之中。
  师莲央强作镇定地答:“莲央是世子的人,自然是世子在哪,我就在哪儿。”
  “难道不是故意引官兵来此么?”
  身后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却是陆韶之父陆升。
  他冷沉着面色走近,在主位上坐下,转首向陆韶:“韶儿,为父上次就叫你把这个女人处理掉,你为什么不听?你忘了,她还曾想给桓翰报信,背叛于你,又焉知玄武城门上谢璟突然的出现不是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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