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琛笑眯眯拉了静翕的手:“我这叫爱屋及乌,再说了,过往数年,木君悉心照料我,治好了我的毒……”
霍睿言气苦:“晏晏也不帮我说句话,明明是……”
——明明是她逼他退的婚!到头来个个都拿这事取笑他,简直欺人太甚!
宁王双眼紧盯着架子上的脆皮烤鸡,听他们“一把年纪”还幼稚地争风吃醋,懒得搭理,趁大伙儿没注意,赶紧扯下鸡腿,一顿猛吃。
众人从嬉戏揶揄中回过神,惊觉宁王已吃掉了半只鸡,急忙哄抢。
山风习习,亲朋好友共聚,对星把盏,大快朵颐。
他们大多数人从刺杀、毒杀、战争中死里逃生,曾并肩作战,劈开乱世混沌,终归以热血与热忱,博得国泰民安、盛世太平。
离别在即,豪情与美满冲淡了离愁别绪,他们心中畅想,在不久的将来还能重逢,并活出更好的自我。
或许有一日,时光流逝,年华老去,但情谊永记,再难磨灭。
…………
五月底,宋显琛迎娶静翕入宫后,元礼携同秦澍离开中原。
随着安王树倒猢狲散、宋显扬至今下落不明,朝臣们分成三大派。
有的认为,皇帝宋显琛虽因病落下许多功课,但他才是先帝遗诏上真正的君主,应给他一点时间来适应。
有的认为,宁王也有资格执掌大权,他是先帝众子中最年轻、最机敏者,只要肯下功夫,必能担当大任。
有的则认为,长公主在位六年,四海升平,国运昌隆,是上天赐予的福气,而宋显琛和宁王还需时日,倒不如直接让宋鸣珂重回龙椅。
对此,宁王表示:“小王年幼无知,一心好武,绝非治国安民之才,你们真要我上,我也会让姐姐摄政,倒不如让她协助圣上。”
而从不涉政的晋王,支持弟弟的意见。
如此一来,宋显琛的帝位得以保留,和宋鸣珂共同主理政务。
宋鸣珂为了方便每日早朝,从长公主府搬回昭云宫;朝堂之上,她端坐于龙椅下方,为宋显琛出主意、定策略。
原以为再过个一年半载,宋鸣珂即可彻底脱离政事,但静翕很快有了身孕,宋显琛无心干政,下朝后潜心研制草药,为爱妻调理身子,有时甚至缺席早朝。
百官无不扶额。
但真要由长公主执政?不少人为此展开激烈的讨论。
有人认为,该提议有违祖制,风险极大,若然长公主日后成婚,诞下的儿女能否拥有否皇位的继承权?
有人提出,五族及周边部族常有女子为王,往往功过参半;但熙明长公主的能力有目共睹,既然圣上和亲王们对皇权政务不上心,还不如能者居之。
霍睿言是朝臣中唯一没有表态的。
永熙七年七月末,宋鸣珂正式掌管玉玺,开启了“君王不临朝,大事一律由长公主决断”的离奇局面。
时至今日,太后谢氏已然看清宋显琛的能耐,默许此现象的存在。
八月,久未入宫的晋王捎来了两件东西——宋显扬的信,和北海郡王的印鉴。
信是写给晋王的,仅有寥寥几句:
四弟,一别十数月,物是人非。愚兄虽无反意,但已无颜回京面圣。犹记奔龙山一别之言,遂将印鉴托付贤弟,还请转交予今上,并代为致歉,唯求今生不再踏足中原一步,死后永不归乡。显扬泣白。
宋鸣珂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前世,宋显扬的确对她存过非分之想,可若非误饮饶蔓如所备的迷酒,大概不至于闹得那么难堪。
今生,由于局势大变,宋显扬被她打压得抬不起头,没做多少坏事。
她该不该饶了他?
细看这信纸,显然并非中土所有。
循此线索,把他抓回来,不是难事。
宋鸣珂踌躇片晌,只留下郡王印,将信还给晋王。
“四弟,兄弟一场,你且收着,留个纪念。”
晋王一愣,接转书信,放回怀内:“姐姐宽仁大度,令小弟好生佩服。”
宋鸣珂浅浅一笑:“你呀!在府里娇妻美妾的,嘴巴也变甜了?难得进宫,陪我用膳吧!”
晋王笑得欢畅:“是。”
“对了,叫上阿维,他离京在即,咱们仨聚聚。”
“您不请上圣上?”
宋鸣珂啐道:“才不要叫他!成天往翰林医官院跑,什么事都堆我头上!”
“那是你们二位兄妹情深之故,您事事亲力亲为替他担着,他也全心全意信任于您。”
晋王笑着安抚了两句,莫名眸色一暗,若有所思,没再多言。
…………
宁王执意要到蓟关历练,并定于九月起行。
宋鸣珂拗不过他,见他已满十五岁,便由着他闯荡。
是日,京郊长空如洗,万里无云,那抹青蓝温润生光,令人心旷神怡。
宋鸣珂在霍家兄弟的护送下,出城送别宁王。
宁王银袍迎风,面庞迎光,刚长开的俊秀五官透出年少的豪情峥嵘,亦不失谦逊谨慎,混合了霍家兄弟少年时代的特质。
他临行前向宋鸣珂行了大礼,感谢她多年来的提携与栽培,又嚷嚷道:“姐啊!成亲时别忘了召我回来喝喜酒!”
“成什么亲?又没婚约。”宋鸣珂淡淡发话。
霍睿言曾放话——她只能是他的,可安王之乱已平定四月有余,他却半字不提这茬。
是因为她重掌政权的缘故?
二人日日朝堂论事,一本正经到全无绮念,私下相处也规规矩矩……就如他们曾约定的那般,维持君臣该有的礼仪,以有损皇家颜面。
主动与他谈婚论嫁?宋鸣珂实在拉不下脸。
不知不觉间,曾无比热烈的关系,陷入僵局,进退维谷。
这一刻,目送宁王领大队人马北行,宋鸣珂心底徜徉着不舍与期许。
记得在上一世的此时,宁王被贬至大乱刚定的岭南,而她踏上和亲之路,死在霍睿言怀中。
命运轮回,一切翻天覆地,因她而死的母亲、小姐妹、仆侍们仍活得健康美满,而她也日益变得自信、勇敢、果断。
由衷感激老天,让她重活了一回。
宋鸣珂于萧瑟秋风中伫立良久,霍睿言除下雪色外披,轻轻罩在她身上。
“北山秋叶正红,殿下出京不易,可有兴致一观?”他温言问道。
宋鸣珂一怔,心跳陡然狂跳——二表哥此举是否另有深意?
尚未答话,一旁的霍锐承识趣:“秋高气爽,你们表兄妹散散心,我就不掺合了,得回去陪夫人。”
宋鸣珂问候了舒窈,又约改日到定国公府探望,方在霍睿言带领下,改道奔赴北山。
马车之内,宋鸣珂双手不自觉拧着裙带,紧张得如初次约会时。
真奇怪!相伴七年,有过暗慕、有过争执、有过缠绵,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经历过了,她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抵达山顶,剪兰等人吩咐内侍驱车回避,又让侍卫巡查周围有否可疑人员。
宋鸣珂由霍睿言搀扶着,步步攀登至最高处。
二人并立于一株老树下,放眼望去,广袤天地,山河壮丽,繁华都城,尽在脚下。
登高望远,心也随视野而宽广。
日转星移,春去秋来,小至开心与悲伤,大至生老病死,对于大千世界、沧海桑田,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缄默良久,宋鸣珂忍不住开口:“二表哥邀我至此,该不会只为看风景吧?”
“确实有要事与殿下商议。”霍睿言语气一如往常温和。
“公事……抑或是私事?”
“公事。”
宋鸣珂微感失望,喉底无端艰涩:“说。”
他眸带关切,注视她渐露锋芒的娇颜,柔声道:“林相、饶相和几位宗亲讨论过,希望半年后,你能以女帝身份坐上龙椅……他们怕你大发雷霆,不敢直接相询,让我私下问问你的意思。”
宋鸣珂闻言,忽地记起,前两日,宋显琛曾自嘲“占着龙椅不当政”,是否意味着,大家都在等她迈出那一步?
她最初女扮男装时,战战兢兢,勤勤恳恳,披荆斩棘,总算扫除障碍,迎来亲政。
在重生后的第七个年头,日积月累的勇气,让她坚信,在霍睿言和兄弟们的扶持下,她兴许真能创造奇迹。
她正想坦言内心的壮志,猛然惊悟,朝臣们对她的期待,是霍睿言不再提亲的缘故?
要知道,他想娶的,是熙明长公主宋鸣珂,而非大权在握的女帝。
他有所顾虑?尤其……当初,是她逼他退婚,过后他们虽时常见面,终究因外人在场或波折陡生,谁也未敢重提婚约。
他们彼此相爱,也明了双方不曾变心,真要为外界接连不断的变故而继续耗下去?
“殿下……?”霍睿言迟迟未等到她的答复,小声问道。
宋鸣珂转身面向他:“兄长也有让位之意,如他坚定此心,我……我会试着,接下这重担。”
“我相信,你能做好,你已做得很好。”他笑得笃定而骄傲。
“二表哥,”宋鸣珂幽幽抬眸,绚丽秋光为她清亮眼眸镀了一抹华彩,“我若真以女子身份坐上帝位,未来将出现诸多阻挠。后世必定会评判,我作为一代女帝的功过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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