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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 完结+番外 (半裁明月)


  看着皇后对着容钰慈爱的笑容,他才发现,原来母后也可以温柔可亲的,只是对象不是他而已。
  他以为他会不甘,会嫉妒,其实没有,他心中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太过鲜明的喜怒哀乐。
  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就没有爱与被爱的渴望和能力了。他的感情是钝的,锈住了。
  现在的他,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或者说,冷心冷肺的阴谋家。
  他步步为营,在其他人都发觉不到的时候,暗中积攒属于自己的势力。他不想一直当个见不得光的人,死在腌臜角落里,无人知他姓名,无人知他存在过。
  容钰有一个小青梅,极漂亮的小姑娘,人前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规规矩矩,人后一把火烧了《女则》《女训》《女戒》,娇声娇气,但有条不紊地和嬷嬷争辩:
  「我自己有眼睛,见山是山,见海是海,见人心是人心。我若有不懂,我可以去看,去思,去学,不需要它们来对我指指点点。」
  嬷嬷,「小姐,这话您对奴婢说就行了,可不能在外面说。」
  小姑娘撇嘴。
  他觉得她有意思极了。
  容钰和她一起长大,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和她一起长大。
  容钰很喜欢她。
  他不喜欢她。
  他不喜欢任何人。
  他只需向上爬,他不需要喜欢任何人。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谁也不会想到,容钰那样的人,也会死。死得太突然,太轻飘飘,让人想起一句,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大抵,无论身份贵贱,无论品性样貌,人的生命都是一样脆弱的。
  他也掉下了沄河,侥幸活了下来,自己奋力爬上了岸,累得脱力昏了过去,如果那时曲樱不救他,他也不会有事。
  曲樱揭开他的面具,看到他脸,还是把他捡了回去。
  他醒来在陌生的地方,看到陌生的人,不知道那群刺客还在不在附近,便谎称失忆套话。
  确认了环境是安全的,他便待在此处养了一个月伤,那个女的,是个野心大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听到她阻止她爹治失忆症的话,他并不是很意外。
  无所谓她怎么想的,反正他离开的时候,会把这一家子灭口。
  他确实是个残忍狠辣的人。
  他每天暗中沿河去找同样落水的容钰,一直没找到,直到李河带着一群人找来,呼啦啦地跪下,说「参见太子」那一天,他找到了。
  他找到的是容钰的尸骨,到死容钰手里都紧紧捏着一块玉佩。
  谁也不知道容钰最后那一刻,所思所想是什么。
  他把他就地埋了,玉佩随手扔水里面,嗤笑,「死都死了,她不是你的了。」
  既然被误认为是容钰,那他便顺水推舟认了,在路上他就想好了对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没有谁可以装作谁一辈子,况且他也不想一直顶着容钰的名头,他要在身份被发现前尽可能多的招揽势力。
  同时,最好和容钰手底下嫡亲的臣属割裂开来,防止被发现端倪。
  姜家首当其冲,是最需要防备推远的。
  回去他就以曲樱为借口,提出了同姜淮月退婚。他不喜欢任何人,他只需要向上爬,不回头。
  皇上不答应,他就在殿前跪了好几天。
  特意挑下雨的时候,看起来更决绝一点。
  至于伤重未愈,又去淋雨,会不会加重伤势,那就无所谓了,左右死不了。痛感,他早就麻木了。
  那天乌云遮日,她打着伞走来,她还没走近,他就察觉到了。
  她替他打伞。
  从来没有人替他打过伞。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
  他什么也没想,他的脑子是空白的,只知道她离他好近,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他努力不去回头看她,可是乌云压顶、雨雾漫天、大殿高阔,这些好像都远去了,只有她在身边,她的气息没有侵略性,却从没放过他。
  容妄沉默着,挪出了伞下,脊背挺直,任雨打在身上。
  成功退了婚,他心里却有些闷闷的。
  这种闷,在她悬崖上临风而立,哭了起来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她很少哭,他知道的。
  她向来是个心智坚强的人,而且容钰把她护得很好,她很少哭。可轮到他站在她身旁时,没过多久,他就惹哭了她。
  满腔的闷,换成一种心悸的疼。
  可阴谋家的本能在驱使他继续演下去,若是被别人发现身份,他不一定能活。
  后来,她把东西换成铜板,当街撒钱,声势浩大。他有些意外,又觉得本该如此。
  她是姜淮月。
  姜淮月选琴的时候,不选贵族子弟视为高雅的古琴,选了一把漂亮的箜篌。
  姜淮月还小的时候,就把别人奉为圭臬的《女则》《女训》《女戒》一把火烧了。
  姜淮月抓周宴上,满桌的东西没抓,抱住了旁边最好看的太子。
  她是最受人瞩目的世族贵女,她一言一行,礼仪入骨,优雅从容。
  可她同时也是,带了一些逆骨、一些颜控、一些小性子在身上的。
  他与容钰,都很了解她。
  可容钰很喜欢她。
  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任何人……真的吗?
  不喜欢为什么会那样了解?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接触她,直到赏梅宴上,她弹了一曲箜篌,纤纤玉手,拈了一枝红梅簪进发间,灼灼梅花,如斯美人。
  他忽然想起她为了漂亮箜篌学新乐器的样子,她娇声娇气和嬷嬷争辩的样子,她各种样子……他从十几岁到弱冠之年,目之所及年纪正好的姑娘,又何尝不是只有她一个。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容妄,怎么可能不喜欢姜淮月呢?
  明明很喜欢的,为什么不敢承认?
  他到底,还是回了头。
  头忽然疼起来,心脏也抽疼,浑身的旧伤都疼起来,疼得视线都有些模糊,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他忽然想……
  他后悔了。
  阴谋家意识到爱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觉得过往的追寻索然无味,现在,她是他唯一的谋划。
  可挽回一个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没关系,喜欢就要去争取。
  他想要她的爱,即使要他伪装一辈子容钰,也可以的。
  他找了个机会,假装恢复记忆,努力去弥补她、靠近她,即使她漠然置之,他也甘之如饴。
  他头上的伤口,总是好不了,每当快好的时候,他就把伤口撕裂,看起来惨极了,可是姜淮月这个人啊,其实很好拿捏,吃软不吃硬。
  这一招,确实有些用处。
  那天她心软了,劝他放弃她。
  他怎么可能放弃她,他说:「她们都不是我的淮月。」
  我的淮月,他咀嚼着这句话,暗自窃喜起来。
  再度告诉自己,装一辈子容钰,也不要紧。
  接着便是皇上生辰宴,晟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想让皇上给他与淮月赐婚。
  皇上大概率不会答应,他不会让姜家成为晟王一派。
  不过皇上喝醉了,容妄不敢赌,所以他暗中给了自己一掌,吐出一大口血来,成功打断了宴会。
  老太医原本不知道是他,被人临场拉来诊脉,一诊就知道了,他不是容钰,他是容妄,容钰的身体不会这样破破烂烂。
  老头很生气,与他理论了一番,拂袖而去。
  他知道殿内来了个人,等老头走了,正想去灭口,转过屏风,就看到她惊诧地望着他。
  瞒不下去了,他有预感。
  果然,她猜出来了。
  那一瞬间,他有害怕,有慌乱,也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郑重地,一字一顿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容妄。
  「姜淮月,记好了,我叫容妄。」
  ……
  他让老太医去向她述说自己的身世。
  亲口描绘的惨,显得矫情,旁人只言片语透露的惨,才震撼人心。
  他要她心软。
  他赌她心软。
  皇后与他利益相牵,太医与他感情颇深,他们知道他的身份,绝对不会透露出去,可她不是,她还被他算计过。
  如果她去向她父亲,或是皇上坦白真相,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如果皇帝问罪,他手中的势力还不足以对抗皇帝。
  他用性命去赌人心,输赢皆无所谓。
  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她好像是心软了,可她不接受他。
  她向来拎得清楚,错了就是错了,她不会因为心软而迷失。
  没关系啊,来日方长,他会一点点瓦解她的心防。他为她学刺绣,为她摆平那些不合意的亲事,为她喝了一杯毒酒。
  她真不好骗,她看出来了,他是故意喝的酒。
  她生气了。
  她竟然生气了。
  容妄控制不住地笑,笑着笑着,他想到太医的断言,说他油尽灯枯之相,活不了几年了。
  他想,算了,他不要她多爱他,毕竟他死了,她会难受。
  他只希望,她不讨厌他,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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