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过了三日,伤口稍稍有些痊愈, 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是令人忍不住咋舌倒吸一口凉气。
细细替青梨缠绕好肩上的绷带,祝晚玉坐在青梨对面, 两手撑着面颊, 脸色肃了肃。
“……所以, 你为什么要替俞世子挡下这一剑?”
当时一知晓青梨在路上遇了不测的事情,祝晚玉就火急火燎地赶到国公府里来了, 正好遇上刚醒过来的青梨。
对着外人,青梨没说自己是替俞安行挡了一剑才受的伤,只私下和祝晚玉一人提过这事。
眼下听祝晚玉再问起,青梨面色怔然一瞬。
“……他之前也救了我,我替他挡了这一剑,刚好就两清了……”
青梨垂下头, 若无其事般翻弄起了手上的小绳。
“……除此之外, 再没有其他的了。”
她又刻意低着声音重复了一遍,似是为了说服祝晚玉,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不留神, 手上结了许多遍的络子却已然成了个死结。
“那就好……我还以为……”祝晚玉松了一口气,又偷偷抬眼往小花厅瞥了一眼, 没看到小花厅里有人, 才又挪了身子靠在青梨耳侧, 压低声音叮嘱。
“……下次若是再遇上这样的事, 你不要再这么鲁莽地直接冲上去了。虽说这次你只是伤到了肩膀,暂且不会危及到性命,但若是那刀偏了几分,又或是剑刃上下了毒什么的,可怎么办?俞世子虽说之前也帮过你,但哪里要你拼上你的性命……”
打一开始,祝晚玉主动接近青梨的动机就算不上纯粹,但两人相处了这么些日子,那些积累下来的情谊却都是真的。
更何况,俞安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哪里值得青梨为他……
祝晚玉数次压下想同青梨说清楚一切的念头,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
“我知道。”
青梨收了心底思绪,听着祝晚玉忧心忡忡的语气,眨着眼睛笑她:“你别光念叨我的事,想想你六月就要入东宫,该怎么准备准备比较好。”
打趣的语气惹来祝晚玉一记佯装的怒瞪。
百花宴结束,众人本以为板上定钉的太子妃人选祝晚吟却意外地不在名单之内。
反而是当时皇帝刚好从御花园路过椒房殿,听到了众人吟作的诗句,独独对祝晚玉的词句抚掌赞了声好,这太子妃的名头就这么落到了祝晚玉的身上。
俞青姣则被选为了侧妃。
从宫里回来的第二日,太监便将圣旨送到了国公府。
碧落苑里的下人们与有荣焉,素珠尤甚,趾高气昂了好一阵。
俞青姣本人却不见得有多么高兴。
祝晚玉也似乎不太想再谈这些事,兴致缺缺,很快将话题揭了过去,拿手肘撞了一下青梨。
“这几天借着探病由头到国公府里打探你消息的夫人姑娘们都快要将国公府的门槛给踏破了,你之前不是还让我给你介绍什么好郎君?眼下正好,任由你自己挑选出个合心合意的。”
青梨不说话。
她也没想到,不过单凭着在御花园里制出来的香,皇帝心下一喜,挥手便让人从库房里寻了许多珍奇的玩意儿,指名道姓赏赐给她。
皇帝的认可,显然比祝皇后的话要更有分量。
御赐的几大箱东西才刚搬到国公府,京都各家便都递了名帖要来看望,青梨却都以身子不便拒了。
毫无疑问,眼下事情的发展比青梨之前所预料得要好上许多。
况且,扈氏还带着俞云峥去了姑苏,便也少了扈氏暗中插手阻挠的可能……
不出意外,很快她便能择一个合适的人家,从国公府里出去……
但是……青梨却并未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抬目望向窗外,恣意的碧叶和娇媚的红花交织一处,明媚的春光晃眼。
她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青梨眯起眼。
一片模糊的白光中,她依稀看到一个凉玉般的颀长身影挑开了帘子,款步而来。
俞安行进了屋。
俞怀翎同祝将军一路押送李归楼回幽州,路上遇了刺杀,进展不顺,圣上欲再派人一同前去助力,目光自然而然便放到了俞安行身上。
为了做好前去幽州的准备,俞安行这几日皆没有去上朝,也没再去任上。
见了俞安行,祝晚玉识趣起身。
因着后怕,连离开的步子都有些僵硬。
也不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俞安行有没有听见……
门口的竹帘撩起又落地。
祝晚玉走了,屋内安静下来。
风吹过沉香苑里的一角,带起一阵哗哗作响的树叶声。
青梨的目光不由自主停在俞安行身上,看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眼里光亮浮动。
恰逢俞安行垂眼望向她。
目光相错,青梨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窝中,不由心中一跳
下一刻,鼻息间传来淡淡的草木清香。
是俞安行的手覆了上来。
微凉的长指探着青梨额上的温度,又克制地、很快收回了手,转而拿过了青梨掌心那团乱糟糟的线团。
“妹妹的伤还没好,这几日少些劳动。”
将那线团搁在案旁,俞安行撩摆坐在青梨身侧。
衣襟相贴。
青梨感受到他的靠近,手心空空,觉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捧起了一旁的茶盏,又听他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今日陈府又派人来提亲了。妹妹觉得,那陈公子怎么样?”
之前办的那一场家宴结束时,陈府便曾派人来过,只不过那时是让青梨作妾,被老太太给拒了。
这下又再派人过来,是要迎青梨作妻。
在青梨养伤的这几日,陈府每日都有人过来,就连老太太都惊动了,亲自让莺歌带话到了沉香苑里,只说青梨的出身摆在那,陈府如此,可见一片诚心,话里隐约有让青梨应下的意思。
青梨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俞安行现在说这话……也是想让她应下这门亲吗?
抬起眼睫,青梨打量着俞安行的神色。
但他向来都是那般温和模样,将自己的想法藏得很好,窥不出什么喜怒变化。
“……那个陈公子,我从来没见过他,”青梨闷闷地喝了一口茶,“……但,可能他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俞安行听着她的低喃,眼底凝聚起一层薄薄的雪色。
他蓦然笑了笑。
“是吗?看来妹妹还挺喜欢他的?”
反问的语气无喜无愠。青梨却是一慌,怕俞安行有所误会,忙摇头否认:“我和他从无往来,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的?”
“不管妹妹喜不喜欢,我方才都已替妹妹拒了陈府的提亲。”
长指执起茶壶,向青梨已空的盏中斟茶。
“那些人,都不适合妹妹。”
暖热的茶水落入盏中,响声叮咚悦耳。
融融的温度顺着盏壁蔓延,在指尖扩散,一点点驱散了青梨心头的凉意。
原来,他不是要让她应下陈府的人……
那……他自己的婚事呢?
之前是因着身子的缘故,俞安行才迟迟未议亲。
但如今经了秦安的诊治,他身子状况好上许多,又已领了翰林院的职。
按老太太的说法,这便是时候成家了……
仰起脸来,青梨问俞安行。
“那兄长呢?兄长可有……想要与之成亲的女子?”
俞安行没有立即回答。
清幽的目光定定落在青梨的身上。
她这么问了他,却又好像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很快低下头。
修长的脖颈皙白,连带着垂下的弧度都变得优雅。
平静的目光有了波动。
俞就行喉间微微滚动,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移开眼,去看窗外郁郁葱葱的枝叶。
平息了几瞬,才又重将灼灼的目光放回青梨身上。
说出来的话却仍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层低哑。
“我心中已有中意的人。待我从幽州回来,便同她提亲。”
长眸里划过一抹俞安行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暖色。
这点细微的变化,青梨却注意到了。
他甚至那么珍惜那个人,连名字都不愿在她面前提起。
青梨面前现出宁柔婉的一张脸来。
从宁府里出来的人,天然便博得了老太太的好感。
俞安行为人又宽和,即便宁柔婉之前在府上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想来他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宁柔婉身上还有些才气,两人能聊到一处去……什么诗啊书啊的,她自己却是一知半解的……
且……就算没了宁柔婉,还会有其他的杨柔婉、孙柔婉……
青梨心里涌出来一些闷闷的难过,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她瓮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幽州?”
“等下就走。”
青梨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语气微讶。
“怎么这么急?”
“这样才能回来得快些。”
俞安行看着青梨,视线深深。
“妹妹对京都的人不熟悉,无论谁来提亲,都不要答应。等我从幽州回来了,再给妹妹介绍京都最好的郎君。”
门口马车备好,元阑过来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