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了药,秦安又开了一方利消炎的药方,方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只临走时又回身再嘱咐了一句。
“两个人在一起,真诚最重要,你小子以后少打这些弯弯绕绕的主意,小心事情被那丫头知道了,得不偿失。”
背上药箱,秦安推开门。
青梨一直在门口等着,见秦安出来,上前仔细问了一遍俞安行的情况,又谢过秦安,方转身急急进了屋。
只是怕惊扰到屋内的俞安行,关上门后,步子又忍不住放慢。
俞安行循着声响望过去。
看着青梨站在门边的身影。
有细碎的光盈跃在她精致的眉眼之上,颜色灼灼。
俞安行的视线近乎痴迷地停留在她面庞之上。
看她一步又一步、缓缓朝自己走近,疼惜地牵住他的手。
“兄长身上的伤还痛吗?”
俞安行低眼,指腹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掌心细腻起伏的纹路摩挲延伸,眸光幽深。
他想,他不会让她知道的。
至了日暮时分,阴沉的暮云堆满天际,下起了一场瓢泼冰冷的冬雨。
入夜时,雨停了下来,却又飘起了雪。
夜风汹涌,廊下悬挂的那几盏檐灯被风吹得窸窣打转,盏内的烛光明灭,勉强在乌墨般浓稠的夜色中撕开了一个朦胧的口子。
雪花从天际倾洒而下,纷纷扬扬飘落,透过檐灯隐约的光线映照在屋内紧紧关着的窗扇之上。
黑夜渐深,俞安行倚在榻上,手中握着的书册被青梨一把抽走。
“夜深了,兄长身上还带着伤,秦伯今日走时特意嘱咐了,让兄长早些歇息。”
俞安行听她口中自然地唤秦安为秦伯,突然又想到,日后成亲了,她自是也要跟着他一道称呼人的,眼下这般叫了,以后也能早些习惯……
这般想着,他又笑了起来。
由着青梨将自己的书收走,视线追随而去,看她低垂着眉眼,仔细将他翻看的书册整齐放回到了案几上,又一一熄了里间的烛火。
房内的光线一下便黯淡下来,黑暗席卷笼罩,他看不清其他的东西,眼睛里便也只剩下她一人了。
独暖阁烛台上的那绺烛光还在盈动跳跃着。
替俞安行放下帷帐,青梨轻着步子要往暖阁行去,手腕在这时被一股力道拉扯住。
青梨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牵引着往床上而去,刚好跌在俞安行怀中。
她动了动身子,要起身,腰肢又被俞安行的大掌一把扣住。
凄凄的冬夜,她和他一起陷进了柔软的衾被之中。
被褥里无一不是他的气息与温度,将青梨兜头罩住。
于是,她也沾染上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早
【五十六】
破碎的细雪被夜风席卷着砸到窗棂之上, 发出的声响窸窣。
青梨枕在俞安行胸膛之上。
隐约的灯光从窗纸后透进来,朦胧晦暗的光影里,俞安行长久地凝望着怀中的人。
眼神赤/裸, 丝毫不加掩饰。
带着凉意的手缓缓覆上青梨的脸颊。
“下雪了, 我身上冷,妹妹陪一陪我, 好不好?”
俞安行虚弱的嗓音低沉又徐缓,和着落雪的声音一道, 语调莫名温柔。
屋内燃着炭火, 暖阁里也烧着地龙。
暖意却似乎独独绕过了俞安行, 他整个人仍旧是冷的。
孤寒清冽的草木气息萦绕在衾被之中,将青梨全然笼罩, 教她有些低落。
有千般情绪混杂在心口。
愧疚、怜惜。
又似乎还藏了一点别的什么。
驱使她主动往俞安行怀里靠了又靠。
她将他微凉的指尖紧紧拢住,又置于心口,试图让自己身上的体温能暖到他,让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能好受一些。
“……好,等兄长睡着了,我再回暖阁。”
角落的熏笼里, 上好的银丝炭在安静地燃烧着, 散发出暗红的颜色,在沉寂的黑夜忽明忽暗,不时从中蹦出的几点火星子, 又很快湮灭。
曳地的床帐后,两人在床榻间依偎着, 蔷薇的甜香在室内柔软晕开, 氤氲满屋。
青梨听着窗外落雪的声音, 眼皮渐沉重了起来。
均匀的呼吸声响在俞安行耳畔。
他侧身支首, 借着暖阁里那绺飘摇的烛光,看向青梨安然的睡颜。
她对他并不设防。
这一认知让他有些高兴起来。
停顿一瞬,目光接着往下,最终落在青梨手腕的一圈红痕上。
是今日在褚玉苑,拂云锢着青梨时太过用力留下的。
修长的指骨慢慢从那圈红痕上摩挲而过,他面上略有不悦。
起身下榻,俞安行无声行至外间。
长指轻叩门板。
三短一长。
元阑被叫了进来,安静立在门边。
听完了俞安行的吩咐,他无声拱手应了,方要悄声退下,又敏锐察觉到了俞安行床榻上似乎多出了一抹呼吸声。
可眼下这屋子里,除了他二人,便只剩宿在暖阁里的青梨,再无其他人了。
莫非……
元阑探头,想朝里张望一眼,人被俞安行一把提溜出去了。
门赫然在眼前关上,元阑揉着差点被撞上的鼻尖,想了想,侧耳附到窗边,想听听屋里的动静。
迎面飞来一支毛笔,穿透窗纸,堪堪从他脸畔擦过,暗含一丝警告的意味。
到底是被俞安行发现了。
听不成墙角,元阑长吁短叹了一阵,抬头望了望正落着小雪的天。
那婆子在城郊的宅子里养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是要放她出来见见人了。
只可惜,今夜天气不太好。
元阑摇摇头,还是认命般翻身上了屋脊,径直往城郊方向而去。
翌日。
晨光熹微,草叶上沾着的霜雪将干未干,被穹顶上稀薄的日光一照,显出洁白莹润的色泽。
木清苑的小厨房里,青烟袅袅。
俞云峥昨日落水,昏迷了一阵,好在过后人醒了过来。
大夫把过了脉,说无甚大碍,不过是在湖里呆得有点久了,寒气入体,便开了些驱寒的药。
宋姨娘记在了心上,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想煨个补汤送过去,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将汤盅装在食盒中放好,宋姨娘提着食盒转身便要往褚玉苑去,偏有人在此时开口叫住了她。
“……姨娘……”
苍老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宋姨娘脚步停下,不可置信地回头。
在看清那人之后,手中食盒倏然落地,汤盅滚落而出,摔得四分五裂,里头的热汤洒了满地。
隐隐有水渍浮现在青石板的纹路上,和着未化的残雪一道,被洒扫丫鬟的扫帚一把给拂了个干干净净。
房里的俞云峥一醒来就开始闹腾,吵嚷声惊了整座褚玉苑。
因着昨日俞青姣来看顾俞云峥迟了些时候,一早又被拂云从碧落苑里叫了过来。
她站在床头,手上端着一碗新鲜的牛乳,是扈氏让她拿来给俞云峥的。
可等了快有一刻钟,牛乳从温热到沁凉,俞云峥都不肯喝。
“我现在是病人,我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娘亲说了让你过来照顾我,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俞青姣听了,面露不悦。
素珠在一旁温声相劝:“姑娘,小郎君年纪还小,眼下身上又不舒服,您是姐姐,又何必同他斤斤计较……”
往日素珠也常会这般劝阻俞青姣,长年累月下来,听得多了,俞青姣虽性子跋扈,却也理所应当认为自己是要忍让俞云峥的。
只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再一听到素珠这般言论,俞青姣心里的火气反而更盛了,瞪了素珠一眼。
素珠跟在俞青姣身边多年,虽俞青姣性子不好,但两人关系亲厚,素珠还是第一次见到俞青姣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登时便被吓得噤了声。
手上端着的碗在这时被兰泽接了过去。
“姑娘拿得久了,许是累了,小的替姑娘拿一会儿。”
兰泽的相貌是清隽的,此刻眉眼低垂着,乖巧的样子莫名便让俞青姣生出的火气泄了大半,由着他恭敬弯腰将那碗牛乳拿走。
床上的俞云峥依旧闹腾不休。
惹了俞青姣一次还不够,又要再来第二次,抬手指向兰泽。
“我很久没骑马了,你,快趴下来给我当大马!”
眼见着俞青姣面色阴沉下来,俞云峥才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素珠正因着俞青姣瞪的那一眼而心有惴惴,见此情形又对着兰泽幸灾乐祸起来。
让他总在姑娘面前卖脸,害得姑娘近来对她愈发不喜了。
兰泽听着俞云峥的话,微躬的身形顿了顿,才答应了一声。
他不过一个小厮,祖辈都在国公府上做差,身份卑贱,自是主人家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只是……他不想当着她的面……
将手上的牛乳搁在案几上,兰泽拍了拍膝,弯腰准备趴到地上。
俞青姣皱眉看着卑躬屈膝的兰泽,不知为何愈发生气了,抬手扫落那碗牛乳。
“啪——”
瓷碗应声碎裂,碎瓷片溅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