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有人相伴,岂不比你主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里面呆着要好上许多?“
元阑不解地小声嘟囔着。
“可那还不是您把我给拽出来了?我也可以进去陪着主子……”
上下轻睨了元阑好几眼,秦安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
“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的模样,哪里能比得上方才进去的那个女娃娃?”
提到青梨,秦安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笑得直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细缝。
“我看呐,那女娃娃长得好,看着同你们主子倒是相配得很。”
“可是……二姑娘是主子的妹妹……”
秦安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一个年轻人懂什么,你说说,他们二人可有半分钱的血缘关系?”
元阑思忖了一瞬。
“这倒确实没有……”
“那不就成了?我来京都时,景老头子还缠着让我替他好好相看个外孙媳,我看呐,眼前这个就不错。刚好就在府里,吃起窝边草来,多方便。”
元阑只觉自己被秦安绕了进去,还想再说些什么,人却被秦安一把给拉走了。
“行了,你主子今夜有人看着了,你就到偏院里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吧。”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着离开。
廊下安静下来,便愈发显出屋内的岑寂。
摸着黑进了屋里,青梨的心一直提着。
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才注意到里间里还燃着一根短烛,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想下一瞬,不知从何处窜进来一股冷风,不偏不倚,正巧便吹熄了跳动的火苗。
浓浓的黑暗侵袭而来。
青梨什么也看不见。
心神瞬间紧绷。
俞安行转过脸。
他在黑暗中俯下身子,看向青梨惶惶不安的眼。
慢慢地、耐心地欣赏着。
她确实很怕黑。
他握着她的手腕,她也没像上次那样要拂开。
只安静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模样看着格外乖巧。
唇角在黑暗中勾起。
俞安行松开了青梨的手腕。
还顺势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低眸。
看着她的手如他所料般主动追了上来。
视线笼罩在一片漆漆中,青梨的心神一直紧紧绷着。
身侧倚赖的俞安行突然松了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他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想拉住他的衣袖。
但她看不太清,阴差阳错地,她牵上了他的手。
俞安行掌心的温度依旧是玄凉的。
但青梨不敢松开。
突如其来的接触。
宽袖后的大掌僵直了一瞬。
俞安行的手一动不动,任由着那抹柔软缠绕上来。
青梨的手带着暖热的温度。
俞安行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流淌过来,将他的手熨热。
因着积毒颇深,俞安行的体质是寒凉的。
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他只能感知到别人的温度。
但许是今夜换了一次血的缘故。
他的指尖在青梨手中一点点变得温热,是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的体温,通过指尖,一点点渡到了他心里。
青梨没察觉到俞安行此刻的变化。
只顾着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她怕他再将她给放开。
力度大得有些出乎俞安行的意料。
他似笑非笑的声线响起。
“妹妹怎么这么怕黑?”
俞安行以为会听到她娇着嗓同他抱怨。
但眼前的人久未出声。
黑暗中,有一滴湿漉的液体滴落到了俞安行的手背。
温度滚烫。
好似能将人给灼伤。
“噗——”
俞安行拿起一旁放着的火折子。
蜡烛被点亮。
原来在两人的旁边便立着一架烛台。
朦朦胧胧的光晕散发出来,他垂下眼睫,要去察看青梨的情况。
青梨却比他更快地低下了头。
他只看到她了一个乌黑的发顶。
“兄长再多点一盏灯吧。”
放得极轻的嗓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青梨的肩背也在轻轻发着抖。
她没有哭出声。
但俞安行很清楚地知道她在哭。
他抬起被她的泪滴沾湿的手背,看了一眼,放到了唇边。
她的眼泪带着蔷薇的淡香。
但不是甜的。
又咸、又涩。
俞安行蹙眉,看了一眼旁边那点跳动着的火苗。
手背上似乎还残着她那一滴泪。
隐隐让他有些不自在。
弯着的唇角放了下来。
“还害怕?”
青梨点头。
俞安行不说话。
他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点燃了另一座烛台上的蜡烛。
烛光亮起,俞安行却没停下来。
手上微微使力,他将青梨拉向了自己的身侧。
青梨只觉自己几欲贴到了俞安行身上。
鼻尖擦过他,淡淡的草木气息清晰可闻。
俞安行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青梨看着他的动作,不解抬头。
匆匆一瞥,她第一次看到面上不带一丝笑意的俞安行。
精致的眉眼变得清冷,少了平日里的平易近人,教人不敢轻易接近。
第三座烛台被点燃。
俞安行仍旧未停下来。
他一直牵着她。
房内所有的烛台一一被点亮。
暖黄的烛光盈了满室。
青梨仍旧低着头。
她不敢去看俞安行,心里隐隐觉得有些难堪。
打娘亲去世后,这是她第一次,在旁的人面前哭出来。
俞安行紧紧盯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而后抬手捏住。
青梨被迫抬起了头。
她眼眶里还蓄着泪水,眼尾被洗得泛红。
雪白的脸上沾了还未来得及擦去的涟涟泪水。
俞安行盯着她眼尾处逐渐蔓延开来的嫣红,想起了方才尝到的苦涩。
菡萏园时未能见到她落下的泪,今夜他得偿所愿,亲眼见到她了哭。
心里却并未因此而生出任何的欢愉来。
这一认知令俞安行心内烦躁了一瞬。
青梨不想对上他的视线,别过脸去。
随着她的动作,俞安行的指尖不小心触上了她脸上沁凉的残泪。
他松开了禁锢她下颌的手,大手托上她一边脸颊控于掌心。
青梨的视线再无法逃脱。
“妹妹怎么突然哭了?”
他面上不再带笑,但语气仍旧是和煦的。
音调温柔得好似三月的春水。
青梨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冲动。
想要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他。
可是……
她揪住衣角。
将那股冲动压制了下去。
“……是……扈表哥……他半夜……进了椿兰苑来寻我……”
“我摔碎了放在桌面上的茶盏,趁着混乱……才跑了出来……”
掐着掌心,努力不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
青梨一字一句,平静地将今夜的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省略了她对扈玉宸所做的那些。
青梨想,左右事情已闹得这般大,自然不会再同那日在菡萏园发生的那桩事一样能这般轻易揭过。
扈玉宸半夜来寻她,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于扈玉宸而言不过无伤大雅,于自己而言,却是致命的。
且她还一时失控,伤了扈玉宸。
既怎么都瞒不过去,早些同俞安行说了,或者……能让事情有些转机……
至少,她今夜是和他在一起的。
至于伤了扈玉宸的事,她不会认下,凭着扈玉宸的一面之词,也逼不了她。
淡黄的光晕笼罩在青梨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柔的轮廓。
俞安行一双眼睛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没有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可是……不过一个扈玉宸,能令她哭成这般?
他突然记起,他初回府时的那一夜,她对着扈玉宸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面上晃过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总是在期待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长眸黯淡下来。
青梨说完。
却没等到俞安行的回应。
她禁不住抬头去窥他面上神情,恰好撞进了他眼眸中。
他正定定地看着她。
目光穿过横亘在二人面前那一方烛台,染上了烛火的灼热,一眼望过来,似要将她从里到外灼烧个透。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
俞安行唇角缓缓展开,付之一哂。
他收回了手,徐徐坐在桌旁。
面上又带上了如往常般,滴水不漏的温润笑意。
他往青梨眼前递了一方帕子,兀自轻笑一声。
“我还以为,妹妹是因着那个噩梦,为了我才哭成了这般模样。”
火苗在他漆色的瞳孔里跳跃着,他目光里灼热的温度未曾消散。
“……我心里自然也是一直牵挂着兄长的。”
青梨小声说着,抬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顺势转过脸去,移开了与他相对的视线。
缓缓地擦过眼角的泪,柔顺的丝绸布料沾染上了几点湿润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