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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关心则乱)


  他们步调一致, 呼吸悠长, 神情沉默而警觉,仿佛灰色的沙粒缓缓渗入却无人察觉。
  “这些人是谁?”蔡昭问道。
  樊兴家小声回答:“其实我也不认识——前几日师父说魔教这阵子屡屡出手, 其志不小,江湖恐怕要不太平了。于是他吩咐大师兄拿他令牌去外头调些帮手上山, 还让我赶紧把客居的院落收拾出来。”
  “帮手?”蔡昭疑虑, “他们都是宗门子弟么。”
  樊兴家先说不知道, 然后凑近了小声说,“但我觉得不像。内门外门的弟子啥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这些人阴沉沉的,话都不多说半句,瞧着就渗人。”
  这时曾大楼走过来,“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樊兴家便将蔡昭的疑问说了一遍,曾大楼笑了笑,然后一脸神秘的压低声音,“师父身为六派之首的宗主,不能只有桌面上的人马,桌面下也得留些后手。”
  看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似懂非懂,曾大楼又道,“昔日尹老宗主手底下养了不少能人异士,师父这些还少了呢。”
  常宁侧过脸去,淡淡的讥讽一笑。
  蔡昭问:“大师兄早就知道师父在宗门之外留了人手么?”
  曾大楼一愣,赧色道:“最近才知道。唉,我武艺低微,师父大约是怕我担风险吧。”
  蔡昭没再说话。
  这时,常宁忽然指向不远处:“那些人又是何处来的?”
  几人抬眼望去,只见宋郁之身旁不知何时围着了一群练家子,各个神情警惕,身手稳健,且俱是身着朱红色绣金旭日的锦衣。
  曾大楼叹了口气,道:“那些是广天门的人。宋门主已经知道郁之受伤的事了,他来信说,唯恐魔教再行偷袭,他先将广天门的防卫阵势安排好再过来,估计还得几日——这些侍卫是他先派来给郁之使唤的。”
  “使唤?”常宁的语气颇是玩味。
  曾大楼也是心烦,叹道:“我想宋门主是心中不快,唉,何苦呢。虽说郁之功力受损,但青阙宗怎么也不会叫他再有闪失的,何至于要派广天门的人来呢。”
  说完,他摇摇头走了。
  看大师兄走远,樊兴家才敢说,“我是宋门主我也生气啊,他膝下三个儿子,就三师兄最出息。秀之大哥资质平平,茂之大哥那脾气…唉也不用说了。这下倒好,把天资最好的儿子托付给宗门,结果弄不好要武功全废。我看这回宋门主来,肯定要和师父大吵一架的!”
  常宁明明幸灾乐祸,脸上却微笑的十分真诚:“刀剑无情,宗门也不是有意叫宋少侠受伤的,但愿宋门主不要和戚宗主生了芥蒂才好。”
  樊兴家颇是感动:“但愿能如常大哥所说。”
  终于回到清静斋,此刻已是天光大亮。
  樊兴家临走前好声好气的宽慰:“师妹别过于忧虑了,令尊说不定真是遇上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非得急切间离去呢。师妹暂且等等,师父总有说法的。”
  蔡昭沉默以对,倒是常宁笑吟吟的谢过樊兴家的关心,然后迫不及待的把他送出门外。
  进入屋内,常宁立刻收敛笑容:“昭昭,白日咱们先好好歇息,养足精神,等到傍晚前后,大家都去用膳了,咱们就下山去。”
  蔡昭仿佛没听懂:“下山?我们不是刚上山么,客栈都被翻过来了,想来不会再有线索了,下山干什么。”
  常宁看女孩一脸傻白甜,越发焦急:“你没看出来么,宗门的情形不大对,我有不好的预感,还是尽早离去为妙。等到了外面,咱们慢慢查令尊的下落。”
  谁知蔡昭毫无所动,缓缓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你没听见他们说么,我爹说不定是有要紧事自己走的。”
  常宁看了女孩一会儿:“你在防备我么。”
  蔡昭静静与他对视。
  常宁败下阵来,叹道:“不要防备我,我绝不会害你,也不会害你的家人。”
  蔡昭缓缓转回头:“你说的对,我不能疑心所有人。”
  她又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也觉得我爹是自己走的么?”
  常宁轻蔑一笑:“蔡谷主要是自己走的,那又是谁清理了整间屋子。”
  蔡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来这人是个蠢货,想让别人相信我爹是自己走的,就该留下睡了一半的被褥,喝了一半的茶杯。非要弄的这么干净,反倒叫人疑心。”
  常宁长眉一轩:“你想说什么。”
  蔡昭话说的很慢:“平常都是我听你说,这回烦请常世兄听我说了。”
  常宁一挑眉梢:“愿闻其详。”
  蔡昭放下茶杯:“首先,我绝不信我爹是碰上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然后自行离去的——在我们家,只有我姑姑的心是全然火热的,我娘大约热一半,我爹估计只有两三分热,也只留给至亲与少许故交了。”
  “我娘和小瑶如今躲在安全处,我在青阙宗,阖家俱全,我爹就没什么真正要紧的事了。还十万火急?哼,哪怕江湖翻了个个,落英谷被一把火烧了,我爹都不会心急上火。说句你不爱听的,便是有人以常家血案的线索相诱,爹也绝不会一句话都不留给我就走的。”
  常宁颇惊,神思一转:“所以,蔡谷主的确是遭遇不测了!”
  “这世上有人能叫我爹毫无还手之力束手就擒的么?”蔡昭反问。
  常宁立刻否定:“我见识过令尊的功力,不敢说入了化境,但已世上罕逢敌手。高手对决,要杀要伤都不难,但要让令尊连一击之力都没有,哪怕聂恒城再生,也办不到。”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蔡昭望着从窗缝中透进来的几缕阳光。
  常宁继续道:“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人是令尊十分熟悉甚至信任之人,趁令尊不备,一击得手。”他看了女孩一眼,含酸道,“不过你爹熟悉的人,肯定也是你熟悉的人,我怕一个说不好,你要与我翻脸,只好一句不提了。”
  蔡昭瞥过去,“你想说谁。”
  “祭典那两日我留心看了,你爹和谁都淡淡的,哪怕对戚宗主都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只有对周庄主,那是打心眼里把他当作兄长了。”常宁索性一口气全说了。
  蔡昭想了想:“那是自然。我爹自小在佩琼山庄长大,是真把周伯父当哥哥的——不过周伯父不是重伤在身么?”
  “没有亲眼见到,未必不是障眼法。”
  蔡昭笑了,话题一转,“你在天字一号房中闻到一股极淡极淡的香味了么。”
  常宁蹙眉。
  “落英谷中花叶繁茂,我娘最爱制香调香,我自小就闻惯了。”蔡昭道,“那股香味若有似无,连我都是过了好久才察觉到。也许用不着是我爹多么熟悉信任的人,只消是相识之人,与我爹说话时悄悄散出迷药,而后生擒即可。”
  “但是我爹最后一定还是察觉了,昏迷前打翻了茶壶暖炉火盆什么的,弄屋里一塌糊涂,所以那些人迫不得已才彻底清理了整间屋子。又因为害怕夜长梦多,着急杀人灭口,就没想到应该弄出我爹歇息过的痕迹。”
  常宁半信半疑,笑道:“说的好像你亲眼所见似的。”
  “那伙人不但我爹认识,客栈的掌柜也一定认识。”蔡昭又道。
  常宁察觉出女孩语气中的异样,郑重道:“你察觉到什么了。”
  蔡昭:“你注意到掌柜身后的墙了么?那里原先挂了许多吊着红绳的竹牌。”
  常宁回想昨日进入客栈的情形,的确如此。
  蔡昭:“这是开客栈用的物件,在一片片小竹牌上写上每间客房的名号,然后挂到墙上。租出去一间,或订出去一间,就将那间客房的竹牌翻过来,这样还剩几间空房就清清楚楚了。”
  常宁忽然想到:“昨日你爹住的那间屋子的竹牌没有翻过来,莫非另有玄机?”他清楚的记得掌柜还指了指天字一号房。
  “不,那只是因为掌柜懒。”
  常宁:……
  “这种竹牌要先晾晒,然后阴干,然后上油,然后再阴干……这样挂在墙上,每日酒气熏燎人来人往,也不易生霉。讲究些的店家,还要几晒几晾几层涂油的。”蔡昭如数家珍。
  常宁笑了:“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八岁时发愿将来开客栈。”
  “你小时候不是想开饭馆么?”不是常宁抬杠,而是他忍不住。
  “开饭馆是六岁时的念头,后来发觉客栈既能吃又能住,还是开客栈好。”蔡昭回答的很认真。
  常宁:……
  “这样做好的竹牌,就不大容易损坏了。”蔡昭道。
  常宁想起适才女孩一直在烧竹牌,忽的灵光一闪:“是那个火盆?莫非你发觉地上的竹牌有线索!”
  蔡昭微侧头,似乎在回想什么,“我们进去时,那个火盆已经冷了,烧了半夜,里头什么都烧没了。可我还是看出,木炭的灰烬中裹着一小块焦黑的碎竹片。”
  她轻拍桌子,“我觉得那是掌柜在临终前扔进火盆的。”
  常宁听的微微屏息。
  蔡昭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之前住过那间客栈,记得些事——整间客栈差不多二十来间客房,以天地玄黄日月乾坤外加福禄寿十一个字为房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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