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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关心则乱)


  说话间,游观月来了。在他身后,两名彪形大汉合力抬着一副躺椅,躺椅上的人散出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皮肉腐烂的臭气,并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孙若水抬眼一看,险些活活吓死。
  聂喆只剩下半个人了。
  于惠因为了止住蚀骨天雨的毒性,便切去了他一臂一腿,然而因为在地下石窟中耽误了医治,毒水依旧在缓慢腐蚀他的身体,大夫只好再割掉他半个肩膀以及大腿直至股沟。
  除此之外,他脸颊上也被腐烂出一个大大的血窟窿,肋骨下密密麻麻无数腐烂小孔,整个人便如地狱中受刑的恶鬼,凄厉可怖至极。
  孙若水不知前情后果,只当聂喆是被慕清晏整治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吓的差点瘫软在地上,“你你,你再恨他,杀了他便是,何必,何必……”她牙齿打颤,说不下去了。
  慕清晏没去理他,反而走到聂喆身旁,“我已派人去请鬼医临沭了,你的命决计是能保下的,所以你别装死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脑子也清楚的很。”
  聂喆缓缓睁开眼睛,“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与你说话倒比与孙夫人说话,痛快多了。”慕清晏笑笑,“行,你伤势重,接下来就由我来说,你点头摇头或是哼哼几声就成了。”
  聂喆冷哼一声。
  “一年多前,我以教主之位为注,邀你对决。”慕清晏双手负背,侧走几步,“虽然当时我装的诚惶诚恐,其实我早摸清了你的修为深浅,知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心中笃定了胜局。谁知结果大出我的意料,我不但身受重伤,还中了奇毒。人皆道聂代教主的五毒掌果然了得,我只好负伤遁走。”
  聂喆翻了个白眼。
  “可是我心知不对劲。对决之时,我隐隐察觉,是先中了毒导致我身法迟缓,之后才被你打中要害——可我是何时中的毒?踏上你的地盘后我处处小心,没给任何人下毒的机会。”
  慕清晏眉头紧蹙,仿佛回到当时满心疑惑的时候,“我从没见识过真正的五毒掌,只听说五毒掌练至化境,掌风亦带了毒。我当时便以为是你素日里是扮猪吃老虎,致使我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中了你掌风之毒。成王败寇,多说无益,我只好认栽。”
  “然而逃离瀚海山脉后,我遇上了个真正修炼五毒掌的人——虽说练的不怎么样,但的确是正宗五毒掌。我与那人对了七八十招,心中疑窦愈大。”慕清晏回头看向半躺在长椅上的聂喆,“他与你的功夫路数大相径庭,我便疑心你的五毒掌是假的——昨日你我再度对招,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根本没练成五毒掌。”
  聂喆沾满凝固血迹的面孔愈发难看,然而坐在他身旁的孙若水居然脸色比他更难看。
  “既然你没练成五毒掌,更谈不上掌风带毒,我身上的毒是从何而来的?”慕清晏盯牢这一男一女,“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提前给我下了毒,算好对决的时辰,然后做出我败于你五毒掌之下的假象来。不过,我防你甚严,你又是怎么下的毒呢?”
  “你这么聪明,天下还有你猜不出来的事么?”聂喆冷笑起来,因咽喉被毒水烧坏了,笑声粗噶。
  “这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慕清晏冷冷的看向孙若水,“四年前我离开不思斋,剑锋直指教主之位。之后,不论你们夫妻俩嘴上说的多亲近热络,我也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只有一次……”
  戾气逐渐漫上他的眼眸,“就在对决之日的前两日,孙夫人说有家父的遗物要交给我。我并不愿见她,但她说那是父亲亲手为我铸造的宝剑……”
  慕正明无心权势,便将全部光阴都花在了诸般杂学上,举凡读书,绘画,雕琢,书法……均有涉猎。孙若水生子后,慕正明更亲自为爱子铸造了一把剑。
  那时的慕正明年轻气盛,心无旁骛,体力技艺均处于巅峰期,那柄长剑铸的犹如一抹清泉,吹毛断发,惊鸿不落,取名‘弗盈’,几可与剑窟中的上古神剑并列。
  长剑铸好不久,他便遭遇袭击,只好躲藏起来养伤。
  在黄老峰上隐居时,慕正明很想再为爱子铸剑一柄,然而重伤之后的他,再铸不出满意的长剑了,于是便时常感慨若能找回那把‘弗盈’就好了。
  可惜直到慕正明过世,‘弗盈’都没找回来。
  是以当孙若水以剑为饵,慕清晏明知不妥,但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渴求。
  “取回‘弗盈’后我反复查看,并无任何异样。”慕清晏道,“可我还是不放心,便扔了那剑鞘……”
  聂喆忽然嘎嘎笑起来,“难怪你能捡回一条命,原来你扔了那剑鞘啊。”
  “如此说来,你让孙夫人把毒下在剑鞘上了?”慕清晏平静道。
  孙若水脸色苍白,全身颤抖,“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毒。”聂喆笑脸狰狞,“我知道你小子鬼精鬼精的,寻常毒药哪里瞒得过你——是素子香!素子香无色无味,本身无毒,然而一旦与千寻木混在一处,便成了剧毒。我预先将剑与剑鞘都泡在素子香中数日,等到了对决之日,让你坐到千寻木所制的高椅上,你焉能不中计!”
  他越想越得意,“哈哈哈哈,其实你应该连宝剑一齐扔掉的,剑身是精钢所铸,素子香的气味难以吸附其上,但剑柄上却缠了许多金银丝线,你还是中招了……”
  慕清晏垂目:“的确应该都丢掉,但我舍不得丢到父亲辛苦铸造的剑。”
  聂喆十分得意,强忍身上的剧痛,“没想到吧,差点害死的你正是你老子铸的剑,由你老娘亲手送过来的!哈哈哈,我看你真是全家死绝的天煞孤星命!”
  孙若水泪水涟涟,“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剑上有毒,晏儿要相信娘……”
  “不,你知道。”慕清晏打断他,“对决那日,为了不叫我起疑,聂喆将主座数把椅子都换成了千寻木,我不论坐哪处都会中招。聂喆与其他人没碰过素子香,自然不惧千寻木,大可放心坐上去。唯独你,不但始终不肯就坐,最后还假装不忍看我们对决,提前告退。”
  “当时你已与聂喆交恶,他的男宠还几次当众讥嘲你。以你的性子,恨不得亲眼看聂喆被我打成死狗才对,怎会不忍观看对决?如今想来,是因为你送剑给我时接触过素子香,担心自己一旦沾到千寻木,必死无疑。”
  孙若水跪倒在地上,涕泪纵横:“晏儿原谅娘吧,娘生性怯懦,是受了这狗贼的逼迫,这狗贼不是人啊,娘害怕……”
  “孙夫人莫要谦虚了。”慕清晏静静道,“你是天罡地煞营出来的上等细作,胆量没那么小。就算聂喆威吓逼迫你,你若有心提醒我,一个眼色,一句言语,总能找到机会——可是你没有。”
  孙若水被堵的哑口无言。
  “可这真是太奇怪了,你为何要给我下毒呢?”青年毫不在意跪在地上的生母,自顾自的蹙眉,“那会儿你与聂喆已翻脸数年,境况每日愈下。还是我从不思斋出来,聂喆想跟我摆便宜老子的架子,才又叫你过上了绫罗绸缎的日子。”
  “你我母子之情再淡,可只要有父亲的遗命在,我总会叫你过上富贵舒坦的日子。无论怎么算,你都该盼着我击败聂喆才对,那又为何帮着他来给我下毒呢?”
  “聂喆究竟拿了你什么把柄,逼的你非来给我下毒不可?”他句句紧逼。
  孙若水身若筛糠,面如死灰,不成言语。
  聂喆若有所思:“原来你不是来算给你下毒的帐?你,你是来追究另一件事的。”
  慕清晏抬头看着顶梁,声音阴郁:“父亲说过,我是孙夫人十月怀胎又腹痛了几个时辰才生下来的,这份恩情不能忘。若孙夫人只是要杀我,我顶多将她看管起来罢了。”
  他看向聂喆,“敢问聂代教主,你是用什么理由逼迫孙夫人给我下毒的。”
  “不不,你不能,你不能……”孙若水激动起来,向聂喆不停摇手。
  聂喆看都没看她,只嫉妒的盯着慕清晏——颀长高挑的身形,手臂肌肉结实紧致,腰身精健有力,面庞俊美清郁,气息清冽动人,整个人完美的仿佛一尊年轻的神祗。
  而他自己却在不断腐烂腥臭中逐渐死去,他阴阴的说道:“我若说了,你给我什么好处。”
  慕清晏扯开嘴角:“你不说,我也猜得出。”
  聂喆一愣。
  “父亲自创‘先天守炁调息功’,多年休养,其实已经逐渐康复起来了。”慕清晏道,“谁知一日他忽然伤势恶化,半年后过世。临终前,父亲说是他自己练岔了功法,导致功亏一篑,伤重不治。”
  “可是这些年来我修炼‘先天守炁调息功’愈深,就愈发觉此功平和中正。哪怕练不成,顶多是无功无过,怎会反噬致使过世呢。”
  慕清晏缓缓走到孙若水身旁,满目浓重的阴戾之气。
  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拉起来质问:“孙夫人,我来问你,父亲是怎么过世的?你狠得下心给我下毒,是不是也会给父亲下毒?”
  “父亲认为母子之情出自天性,觉得我没有母亲关怀十分可怜。他见我每年都丢掉你送来的东西,心中不忍,时常会留几件下来给我做念想——你是不是趁机在送来的东西中下了毒?!是不是你害死了父亲!然后聂喆用这把柄逼你来给我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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