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仰着双下巴,拿鼻孔看人,一侧嘴角高高翘起,旁边的黑痣便显出几分刁钻刻薄。
慕云月鼻尖由不得溢出一声嗤笑。
两辈子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听过谁的话?只记得这一路,王婆子看见她,比看见亲爹还热情,恨不能趴地上给她垫脚,谁承想背地里竟是这副嘴脸。
余光扫见王婆子手上一段翠色,她眸光越发凛然。
是一只碧玉手镯。
而这镯子,慕云月刚好认得,是娄知许在玉瑜斋,给他母亲定制的寿礼。娄家小厮去取东西的时候,她和南锦屏正好去那里置办首饰,见过一眼。
真真是不错,和田青玉水头油润,半点棉絮也无,上头金丝缠绕出的宝相花也颇具巧思,她还夸赞过。凭娄知许的月俸,也不知攒了多久才拿下,单凭这份孝心,娄老夫人也会将这镯子视若珍宝。
可她却一次也没见老夫人戴过。
后来她嫁进娄家,无论怎么讨好,老夫人对她都不冷不热,叫她疑惑了好久。
娄知许也曾阴阳怪气地讥讽她,说不知廉耻,人还没嫁进门,就惦记上婆婆的东西。把她说得一头雾水,以为他是故意找碴儿,还跟他大吵了一架。
现在再想,当是那日在玉瑜斋,这婆子就看上这镯子,借她名头狐假虎威讨要了来。
胆子也是大得没边儿!
慕云月眯起眼,琉璃般的眸子里神色变化莫测。
王婆子还在趾高气昂抖威风。
慕云月却是已经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王妈妈好生厉害,才半日不见,脾气竟这般大,要是附近有个灯会,妈妈是不是还能就地给咱们表演一个喷火?”
第3章 惩罚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蒹葭和苍葭更是瞪圆了眼,不停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姑娘没有维护王婆子,指责她们不敬老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把王婆子狠狠羞辱了一通,这、这还是她们的姑娘吗?
王婆子右眼皮一跳,猛地回过头,看清楚来人,瞳孔登时缩起,目光又惊又不可思议。
她的确是南锦屏的奶娘不假,但却并不得南锦屏信任。尤其是这两年,南锦屏想把自己的出身抹干净些,好在帝京攀个贵婿,现如今已经打发了好几个从南家过来的老人。
倘若她再这么混吃等死下去,下一个被赶出去的就是她!
她这才毛遂自荐,主动请缨陪慕云月去金陵。
这丫头跟南锦屏不同,打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没吃过苦,也没遭过罪,不知人心险恶,心眼儿也没南锦屏多,是个好拿捏的。
特别是眼下这境况。
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和娄知许,自己只要顺着她的心意,说点她爱听的,她保准对自己另眼相待。保不齐最后,还能将自己从锦屏居,调去她的照水院。
一个只是慕家的养女,一个却是慕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大小姐,在哪个手底下做事更有前程?傻子都知道!
哪怕最后没被调走,她也成功帮南锦屏把慕家闹得乌烟瘴气,南锦屏定然不会亏待她,她也不算一无所获。
是以这一路,她才使出十八般武艺,拼命讨好这姓慕的小丫头。
皇天不负苦心人,小丫头果然对她信赖有加,不仅采纳了她的主意,还把船上的大事小情都交由她管。连蒹葭和苍葭两个贴身大丫鬟,见了她,也得敬上三分。
活了大半辈子,她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跟船上土皇帝似的。
可万万想不到,前两日还搂着她“妈妈长、妈妈短”的小姑娘,现在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打得她措手不及。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赶紧把眼前之事先应付过去。
定了定神,王婆子扯起一个更加灿烂的笑,讨好道:“大姑娘又在拿老奴说笑了,老奴打小就养在深宅大院,往日连大门都出不去,哪会什么喷火?只会些个什么捏肩捶腿、做菜炖汤的实用手艺,好伺候姑娘。”
她声音带着几分卑微,老眸溢满真诚善良,仿佛真要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若是从前,慕云月大概又要感动得一塌糊涂,握住她的手,又是愧疚,又是褒奖的。
可现在嘛……
慕云月幽幽笑了笑,随意一理裙子,拣了旁边的空凳坐下。
方才出来得急,她没时间梳妆,鹤氅底下还穿着梨花白花枝暗绣的寝衣,头发也随意披散着。
换做旁人,只怕已经遭人白眼。偏她天生丽质,即便没上妆,依旧遮掩不住那唇红齿白的明艳,恰如远山朦胧,又似芙蓉含娇。
只唇边一抹浅淡的笑,犹自冷得彻骨,“这镯子,可真衬妈妈气色。”
王婆子心里猛地趔趄,手下意识往后缩,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事。
这镯子自然不是打正道上来的。
那天,慕云月和南锦屏去玉瑜斋,她也跟去了,瞧见这镯子,一眼就喜欢上。可她也有自知之明,这东西是娄知许给他母亲定制的寿礼,别说她了,就连慕云月也没资格享有。她惋惜了声,也没当回事,回去就把这事抛诸脑后。
直到后来,娄家摊上麻烦,自个儿解决不了,娄老夫人便亲自登门,向慕云月求助。
彼时正值酷夏,慕云月和南锦屏去了京郊别院避暑。娄老夫人赶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大家都歇了,只她起夜,撞个正着。
看着娄老夫人恳切的模样,和她腕上的镯子,她一下没忍住,动了歪心。
反正娄家的事,慕云月不会袖手旁观。她就干脆替她答应,还顺便以她的名义,骗走那镯子做报酬。
慕云月骄纵任性是出了名的,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也不奇怪;而娄家一大家子又都极重颜面,东西送出手就决计不会再追究,她这才成功蒙混过去。
谨慎了这么久都没出纰漏,她还以为慕云月早就忘了,谁知今日竟给翻了出来!
想到这丫头素日里惩治人的手段,王婆子汗如雨下。
但她一个毫无根基的人,能在深深侯府混得风生水起,又怎会连这点随机应变的本事都没有?
几个弹指的功夫,她便想好了说辞,于是一拍脑门儿,演起戏来。
“哎哟,您瞧老奴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老奴怎给忘了?这镯子可是咱们出发前,娄公子特特打发人,给姑娘您送来的。”
“听说,还是娄老夫人亲手从自个儿手上摘下来,指定要给未来儿媳妇的。”
“老奴本想马上拿给您,谁承想忙起来,就给忘了,真是越老越不顶用。”
王婆子边说,边假意捶自己脑袋,以示自罚。
慕云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不接茬。
王婆子满心尴尬,咬咬牙,用力往自己脑袋上来了下真的。
“咚”的一大声,疼得她整张老脸都皱成了包子,又是甩手,又是揉头,一时竟分辨不清哪里更疼。还得努力挤出讨好的笑,摘下镯子,厚着脸皮往慕云月跟前递,谄笑着轻轻帮她戴上。
玉石苍翠欲滴,才挨上少女纤长的手,便衬得她肤如凝脂,欺霜赛雪。
王婆子在深宅大院里头混了大半辈子,恭维话张口就来,却没有一句是出自真心的。然眼下,亲眼瞧见这碧翠衬托下的冰肌玉骨,饶是谎话连篇如她,也难得由衷感叹:
“姑娘难不成是九天神女下凡?这镯子在老奴手上戴着啊,就一俗物,多好的品相都白瞎。给您戴就完全不一样了,这颜色,这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上神仙赐下来的贡品,有钱也买不着。娄公子能娶您为妻,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
奉承完,她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南二姑娘也会为您高兴的。”
娄知许、南锦屏……这些都是慕云月的命门。
王婆子性子浮,手上一有权,人就跟着抖起来,有时收不住,难免会惹慕云月生气。
可每回,她只要扯着娄知许说点好听的,总能哄得慕云月心花怒放。再拽上南锦屏提醒两句,那就更是什么事也没有了。
可谓屡试不爽。
这回自然也不会例外。
王婆子亮起眼,期待着自己的胜利成果,却不知眼下,慕云月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名字!
啪——
清脆的耳光响彻甲板,檐角的金铃都跟着晃了一晃,发出怯生生的响儿。
王婆子被打得两耳嗡嗡,捂着脸趴伏在地,难以置信地望向慕云月。
慕云月却压根没看她,只褪下镯子递给蒹葭,又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自己的手。
“王妈妈慎言,我如今待字闺中,同娄家公子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如何就要嫁他为妻?昔日我待妈妈不薄,妈妈可不要编这种话害我。”
蒹葭听得手上一抖,险些摔了玉镯。
王婆子更是快把眼珠子瞪掉。
看着面前人一脸正直的模样,她恨不得出声提醒她,前两日她还拉着自己,商量该如何让老爷和郡主同意这门亲事。
然识时务者为俊杰,见慕云月起身要走,她忙连滚带爬地膝行过去,抱住她的腿苦苦央求:“姑娘!姑娘!老奴是一时糊涂,才会做错事。可老奴对您的心是真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老奴这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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