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真猜对了。
慕云月小小得意了下,举步去门边喊人,却发现刚才还散在附近洒扫的丫鬟小厮,全都不见了踪影。
有几个还在往月洞门外跑,慕云月喊了两声,他们不仅没停,反而溜得更快。
这又是在唱哪出?
慕云月一头雾水。
实在寻不到人,她看着屋里留下的、预备给她用的药膏和纱布,硬着头皮道:“世子若是不介意,就让云月来给你上药?”
卫长庚倒也应得干脆,一撩下摆,便去罗汉床边坐好。
慕云月犹豫了会儿,心一横,抱着药箱,坐在脚踏上,帮他处理伤口。
谁都没有说话,屋里很是安静,只能听见外间细雨斜敲杏花,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包扎这事,慕云月做得还算熟练,毕竟她出生将门,过去没少给父亲和兄长处理伤口。可帮一个不甚熟识的男人处理伤口,她还是第一次。
男人气场又极强,即便坐着,周身也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庄森,叫人望而生畏。
慕云月坐在旁边,直如一只雀鸟伴在猛虎身畔,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呼吸都带着小心。
可如此待了一会儿,男人也没有其他什么动作。甚至她抹药时,不慎碰到他伤口,他大手明显疼得颤了下,也没责怪她一句。
慕云月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原处,开始尝试打开话匣:“听闻世子与陛下关系极好,云月可否请教世子一个问题?”
卫长庚颇为意外地看她一眼,道:“姑娘但问无妨。”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慕云月抬眸觑了觑他,“那道册封县主的圣旨,可是和世子有关?”
卫长庚挑了下眉,没意料她会问这个,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道圣旨下得,的确很突兀。
指尖摩挲着袖口的云雷纹琢磨了会儿,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姑娘允某登船,帮了某一个大忙,也帮了陛下一个大忙。某不过在御前提了一嘴,一切还是陛下圣心□□。”
“还真是他的主意啊?”慕云月惊讶地张圆了眼。
卫长庚打量她表情,轻笑出声:“慕姑娘对陛下,好像意见很大?”
“哦不不不。陛下很好,我很尊敬他,非常尊敬,真的。”
慕云月连忙摇头否认,然这急切的模样,反而更加把话给坐实了。
卫长庚目光深了些。
慕云月也显出几分讪然。
她对卫长庚的确有些芥蒂,但也仅限于个人恩怨。若要问对他整个人的评价,她自是和所有人一样心服口服。
否则前世,慕家冤情还没昭雪,她怎会那么坦然地迎接那场大火?
不过就是知道,卫长庚纵然私底下再难相与,但作为一国之君,他的确无可挑剔。
“他是个好人。”
慕云月由衷感叹,“正直无私,心怀天下,我很庆幸能遇上这样一位明君。”
卫长庚指尖蜷了下。
活了两辈子,溢美之词也听了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他。
用词远不及朝中那些文臣那般文采斐然,却似一颗石子,落在他古井不波的心池,激起绵绵涟漪,弥久不散。
唯恐让她瞧出什么异样,卫长庚托着下巴,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窗外,弯曲的手指刚好挡在嘴前,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地扬了起来。
正直无私吗?
其实……还是有私心的。
譬如刚刚明知她无甚大碍,还非要抱她回来;又譬如诱导她,认为自己就是林家世子;再譬如手上这道伤。
十六岁披甲上阵,历经两世生死搏杀,他挨过多少刀伤箭伤?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这点小小的擦伤于他而言,就跟蚊子叮咬过一样,根本不值一提。别说包扎,他连药都懒得抹。
可当她问起时,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还偷偷给窗外的暗卫比手势,让他们把附近的丫鬟小厮统统赶走,一个也不许留。
就为了让她给自己包扎。
这要是传出去,明日御书房大概就要被都察院弹劾他的折子,给塞满了吧?
别说他们了,便是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磊落了两辈子,自己原来还有这般无耻的一面。什么孔孟之道,圣贤至理,当真都被他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长庚无声失笑。
许是周围环境太过静谧,又许是雨声太过催眠,他身上的感官也被无限放大。
姑娘的柔软细腻落在掌心,蜻蜓点水般,细微得不值一提,可顺着血脉蜿蜒到心上,就成了惊涛骇浪,拍打得他心猿意马。
他由不得闭上眼,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到掌心。穿堂风携来淡淡鹅梨香,仿佛带了钩子,柔软又缠绵地划在他心上。
他不知不觉便往前凑了凑,什么也不做,就是想离她近一些。
右手自然张开,躺在她的柔荑中,是沉沦,是放纵。
左手紧攥成拳,撑在下颌微微颤抖,是清醒,是克制。
冰火两重天,唯他夹在其中,进退不得。
这大概就是无耻的代价吧。
卫长庚无奈喟叹。
慕云月并未觉察,犹自低着头,帮他缠纱布,心里还念着适才那股怪异的感觉。
林家的世子,广筑的主人,这人大概就是恒之吧?
可就算是恒之,他们也不曾怎样,她为何会生出那种感觉?居然还惦记上人家的嘴……
热意烧在两颊,慕云月忙摇摇头,将这荒诞的想法抛诸脑后,三下五除二地绑好纱布,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让自己清醒一些。
一抬头,正赶上卫长庚垂首凑近。
一低一仰间,便有温热不期然贴上她额头。
触感微凉,却分外柔软,全然不似他本人那般强硬。
伴着窗外窸窣雨声,还涌起一缕冷梅的暗香。
也是这一刻,慕云月终于想起,那唇究竟是什么滋味。
那是一夜春雨漫过枝桠,濯出满城烟柳红杏。
她背脊抵着亭柱,冷硬的触感透过衣裳蔓延,膈得她皮肉微疼,鼻尖却是他身上温淡的梅香。
雨丝拂上面颊,像轻柔的纱,触肤生凉。
杏花酒却是热的。
从他的唇渡到她舌尖,又在彼此的热情中融化,酒味都浓了百倍,每一颗味蕾都在尖叫。
她醉醺醺的,分不清究竟是他唇上的温度,还是醴酒本来的灼烫。
只记得他略带喑哑的声线,仿佛洞房花烛夜的喜秤,拨开亭下萧萧的雨幕,似笑非笑地问她:“喜欢吗?”
呼吸都泛着酒香。
作者有话说:
亲上了!
其实这章跟昨天那章是一起的,我昨天写完,不是很满意,就把后半段给删了,把能发的先发出去,所以昨天短小了点(/ω\)
第19章 求而不得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个时辰,雨水便收了势。
只剩残露顺着檐角,落在庭院开得正好的杏花枝上,滴滴答答,更衬此间幽阒。
心跳声便显得格外聒噪。
慕云月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只呆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罗汉床上的人动了下,有些艰难地从她额前离开,她才猛地醒神,捂着额头从脚踏上跳起。
“我、我我还有事,世子的手已经包扎好,我就先行一步。”
说罢,她便低着头,兔子似的跑开。
跑得太急,出门的时候,她不慎撞到一个正要进来的人,当下便越发窘迫,也不抬头看来人是谁,丢下一句“对不住”,便提着裙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林榆雁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嘶”声吸气,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勾了下唇,拔腿迈过门槛,“你这是做了什么?把人吓成这样?”
卫长庚并未回答,甚至眼皮也不抬,犹自坐在罗汉床上,低着头,抿着唇,拇指停在唇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榆雁捺了下嘴角,也懒怠追问,打开手里的小金折扇,往旁边的帽椅上一坐,便有四个容貌姣好的侍女,扭着细腰翩跹入内。
一个绕到他背后,给他捏肩;一个跪在地上,给他捶腿;一个抱着琵琶立在旁边,问他现在想听什么曲儿;还有一个捧着一碟刚洗好的樱桃,捻起一颗正往他嘴里送。
林榆雁舒衬地张开嘴,等着樱桃和美人的红酥手。
然那颗樱桃却悬在半空,迟迟不见落下。
林榆雁疑惑地睁开眼,见美人目光落在罗汉床上,他笑了下,“唰”地收起折扇,扇顶顺着美人柔腻的下颌轻轻划过,将她的脸拨回来,柔声哄道:“别看了,那是有主的。看我,我好看。”
他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一展笑,桃花眼便潋滟如春水,多少浓情蜜意都尽在不言中。
美人登时羞红脸,垂眸不敢看他,“世子自然也是极好看的。”
这声“也”,着实叫林榆雁心中不快。
但毕竟是美人之言,他也不好反驳,只能揉着额角,摇着头,蹙眉悻悻自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能于飞兮,使我沦亡。都是我福薄,怪不得旁人呀。”
说着,林榆雁再次转头看向卫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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