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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登天子船 (花月鹄)


  “娘子……秋官人那边的屋子……”见她回来了,有些失魂落魄的小婢,这会子像是回了魂。
  萧曼望着静斋旁边的那间房,那是秋子钦的房间。
  “里头的东西都别动,全都留着吧,往后也跟从前一样,该打扫就打扫。”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做,就仿佛只要这间房还有里面的陈设物件全都原样留着,他就像还在世那般,只是出躺远门办差去了而已,终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
  就正如父亲房中,母亲的一切都还如生前她还在一样。
  “娘子,这秋官人去的……按习俗,回头得由最亲近的人帮他收拾一两件心爱的随身之物陪着一起……”
  萧家老管事见小主子已悲伤得木讷讷的了,这要是再让她去收拾东西,会不会更触景伤情?他本是不愿提这事的,可想想,若是随便找别人收拾了,会不会让她心里更难受?
  于是一咬牙,便直接跟她提了这事。
  萧曼愣愣地点点头:“那我去瞧瞧……”
  说起来,她也不知道秋子钦喜欢的随身之物是什么,从前母亲的东西是父亲收拾的,她也没法子参照,路走了一半,又转身扭头问老管事:“一般都是什么随身之物比较好?”
  “什么样的都行,玉佩、钱袋还有衣衫,甚至是兵刃也是可以的。”
  有了老管事的提示,萧曼心下也有了主意,只是在房门口,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跨过那道门槛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也是硬冷冷的,就像他的人一样,半件多余的陈设都找不出来,所有的东西也都归置得整整齐齐。
  按理说,那方私印就最合适,可她现下却想留着,心中总有个感觉,他那样的人,就算是在打斗中也不会将私印遗落,那么这方私印会不会是他故意留给自己的线索?
  除了私印,他从来都是剑不离手,公门的佩剑整日带在身上,那就像是公服,不得不穿。
  他喜欢么?
  她觉得算不上。
  目光从架子上掠过,很快就落在了那盖着竹纹锦缎的剑匣上,当即就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将那盖着锦缎的剑匣从架子上捧下来。
  可是双手捧起那剑匣的时候却愣住了,她提过剑 * ,知道那种物件的重量,现下这匣子重量分明不对,里头似乎像是空的。
  可既是空的,却为何要拿锦缎盖着,总不能因为这匣子珍贵吧?
  况且秋子钦又不是那样的人。
  要不要打开看看?
  萧曼有些犹豫,总觉得这样窥探别人私密事不太好,况且人都不在了,真是他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哪怕人已经不再了,应该也不会想别人知道。
  手捧着那剑匣,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开这匣子。
  但她也没有将剑匣再放回原处,而是琢磨着要不要就用这东西陪着他?
  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既然是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那么就让这个秘密随他而去……
  “嗷呜~”
  低沉的犬吠声猛地将这片死气沉沉的寂静打破,萧曼还没回过神,那白绒绒的身影就跳起来跃向她怀中。
  她脸色一变,果然,手里的剑匣就在惊呼声中落了地,一切就像是冥冥中有了注定,匣子应声而开……
  想到自己最后想替他办的事,都被搞砸了,她急得眼泪也涌了出来,终是憋不住心里头的怨,抬手打了那还一脸呆萌的傻狗两下。
  “就会添乱!跟……”差点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了,她恨恨地瞪了它两眼,又冲外面喊道,“不是说让送走了么,怎么还在这儿!”
  闻言,小婢和老管事皆是一愣,方才眼见着那狗跑进去的时候眼皮子就在跳,这会子可倒好,还真立马就应验了。
  这回怕真是留不住了……
  “娘子莫急,这就送隔壁院里去。”
  老管事一个眼神,旁边的小厮便立刻上前将那狗给抱走了。
  那狗来去便如一阵风,萧曼也知道自己只是因为秦恪而牵累到了那小东西,心中不免愧疚,想想隔壁院里现下住着的两个孩子,他们应该也会善待它。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开始收拾被撞落地的剑匣。
  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木头匣子,买兵器的铺子里都有,只是那里头装的东西竟然是一只丑得难以入眼的荷包。
  针脚歪七扭八不说,连剪裁都是奇形怪状,湖蓝色的绸子上头绣着一团黄绒绒,别人一定瞧不出是什么,但萧曼知道,那是鸭子。
  这荷包就是她头一回练手弄出来的,当初也亏了这东西,她就再没碰过女红。
  怎么这东西会在他这里……
  捏着这荷包,想了许久才回想起来,当时因为觉得太丑,所以就想丢了,可是他说这好歹也是费了心力做出来的,丢了可惜。
  当时自己说什么来着。
  她说,觉得可惜那就帮她留着,记得用盒子装起来,莫要叫别人都瞧了去,然后笑话她,回头她就嫁不出去了。
  他应了。
  再往后,这事就像是一阵烟,风一吹就 * 散了,谁也瞧不见。
  但他却一直记着她的话,将她捯饬出来的丑丑荷包真的藏了起来,一藏就是这许多年……
  现如今呢,所有人都知道她女红差,只会做丑丑的荷包。
  心口堵得难受,眼睛也酸得厉害,泪决堤而下,她开始后悔,后悔从前对他那般任性,也后悔总是让她替自己办这办那,若他只是听父亲吩咐办事,现如今一定活得好好的。
  心里难过得就像要被撕裂一般,甚至开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还是老管事将那丑丑的荷包重新放回剑匣里用锦缎裹好,拿走了,说就拿这个陪着秋官人吧。
  本就思虑过重的萧曼,这回是彻底病倒了,连着昏了三天三夜,就算还有夫人从前留下的神药,可人醒过来之后,就没再开口说过话,目光也是迟愣愣的,总是在发呆。
  院里的人谁也不敢多说话,小婢更是整日伴在她身边,时不时说些听来的趣闻来逗她开怀。
  可也总不见她神色变过一次。
  萧曼觉得整个人都在混沌之中,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仿佛就像个局外人瞧着自己的悲伤喜乐。
  有时候看戏的人会比演戏的人入戏深,她觉得自个儿现下就是这情况,甚至就想这般任由自己深陷在混沌中,永远都不要出来……
  耳边忽然响起清亮又略显凌乱的书声。
  她诧然抬起头,竖耳细听。
  这一小小的举动变化,小婢看在了眼里,不由心下一喜,当即也竖起耳朵仔细听,很快就发现那声音是从隔壁院子里传来的,依稀听得出是那位状元公再教人读书。
  只是和那位状元公牵扯在一起的话……
  小婢不敢自己拿主意,便去问了老管事。
  小主子这般情况,老管事这回也不敢瞎猜度了,于是赶紧让人去请了主子。
  不消半炷香的工夫,去的人就带回了萧用霖的话,说她爱听人读书就让她听,哪怕她想去隔壁,也不要拦着,这事也不用刻意告知隔壁院里的那两个孩子,他们该什么读还是什么读。
  得了明确的信儿,翌日,早早的小婢就在长廊东头张望,直到看到院子里的人准备开始读书了,便冲阁楼下的人打了个手势,当即萧府所有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静静呆着,就是连喘气都缓着劲儿,生怕惊扰了那朗朗读书声。
  混混沌沌的世界里,这读书声就像是天外之音,萧曼明知是谁在读书,也忍不住想去听。
  循着声音,她来到长廊的东头,垂眼望过去,就能看到院子里花架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儿。
  她记得他们的名字,大柱和二柱。
  明明一个早过了开 * 蒙读书的年纪,一个又正是贪吃玩闹的时候,偏偏这两人十分虔诚地端坐着。
  诵读声愈来愈响,渐渐清晰,依稀能听出秦恪教读的是《春秋》,郑庄公制霸诸侯,黄泉见母那一段。
  这书本是五经中的经典,科考必试的要籍,只是微言大义,内容又嫌艰涩,寒窗十年都未必能霍然通晓,更何况是尚且不识几个字的孩子。
  萧曼当年读书是父亲亲自开的蒙,略略长大之后,便由她去了,她读的诗书典籍不多,也从没像这样听过馆课,如今瞧着倒也觉得津津有味,倒像是将小时候缺失的都补了回来。
  那两个孩子就不同了,开始还都跟着读,很快声音就变得稀稀拉拉,有些吃力,都跟不上去了。
  萧曼心里有些着急,不禁蹙起眉来,本以为秦恪定要出言整肃,再行责罚,岂料却没听到半句话,仍旧只顾在那里领诵,仿佛是在书斋里潜心自读。
  她有些看不过眼,这般放任自流的教法,徒然白耗了时光,能学进什么去,最后岂不是误人子弟?
  还道是所有人都同他一般么?
  但秦恪依旧只是自顾自地读着,语声时低时昂,抑扬顿挫,便如这春日般清朗,非但没被那两个孩子稀稀拉拉的声音拖住,反而比先前更显得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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