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芙被他轻轻握住手,突然觉得这人也挺委屈的,父亲当初逼着他发毒誓,后来两人走到分崩离析,他又不能说,心里的滋味一定也不好受。
“可父亲为什么不让你告诉我呢……”
“因为他觉得你没有经历过那些脏的恶的,他觉得亲情于你而言是立身于世的根本,他不希望你牵扯进来。”
想到这里,宋裕忍不住揶揄地看向周芙,“所以周芙,你听话么?”
听话。
这两个字离周芙太远了。
但重新从宋裕口中提起来的时候,许多的回忆还是顷刻间涌上周芙的脑海。
上一世她跟宋裕走到最后,她最烦的就是宋裕轻蔑地说她不听话。
那时候她总觉得宋裕这话是大权在握后对她的挑衅,所以每当他冷笑着这样说时,她定要狠狠折辱他几分才算数。
可到如今,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但尽管如今她已经知错,却还是忍不住犟道,“我哪里不听父亲的话了。”
宋裕挑着眉轻轻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客气地嗤她,“你听话个鬼。”
第58章 大婚
“行, 你要是觉着我不听话,那我就去找其他人成亲,说不准蒋厚还肯娶我。”周芙半开玩笑, 做出要走的态势来。
宋裕呵笑, 抬手将人拽住,轻轻摁进怀里, “周芙,你敢去找蒋厚, 我就死给你看。”
他嗓音醇厚清润, 带着清泉般的洒脱笑意。
“宋裕, 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了?”周芙任由他搂着她, 抚着他的手,调侃道。
“没办法,无师自通。”他恬不知耻。
周芙突然觉得这人上一世的要脸面都是假的,他真不要脸皮的时候,连蒋厚都比不过他。
星星点点的微光在黑沉沉的天际一闪一闪,周芙抬头望向天幕, 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 “宋大人,你愿意死给我看,那可就是把性命交与我了。那如若这一世沧州城外那一幕重演, 你该当如何啊?”
人活着,难免会面对一个接着一个的抉择。
大义与小爱, 亲缘与大局。
上一世要面临的选择, 并不是说这一世就不要面对了。
“不知道。”
宋裕难得示弱地蹭了蹭姑娘柔软的颈窝, 他在朝臣的路上行了两辈子, 两世都想做救国救民的功业,可也确实不是什么都知道。
周芙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一些。
上一世沧州城外他的死法太过惨烈,直到如今周芙都不敢细想他是如何一个人孤独地走上那条路的。
但无论怎样,这一世,他们没有芥蒂,没有怀疑,她会陪着他,陪着他一起走完这一生。
……
军营成婚,凡事从简,但该有的礼节不可废。
天还没亮,周芙就被周崇焕请来的两个喜婆给叫醒了。她起了个大早,对着铜镜戴上繁复的翟鸟凤冠,那翟冠是赤金打造的,重的很,比她从前去宫里面圣时戴的冠还要重。
喜服穿的也繁琐,虽已经捡了最轻薄的料子,可六月的天,穿在身上还是有些难受。
喜婆在她的耳边一个劲儿地说着吉祥话。
她听得有些腻歪,却还是勉强地笑着对着铜镜里的自己。
这军营接亲,无非是从一个营帐接到另一个营帐,原是快得很的事情,但为了图个吉时,周芙愣是得穿戴的如此厚重地坐在榻边等着。
“郡主,老身两个人还给你准备了些喜饼和其他的吉祥物件,出去问您娶一趟,您就在这里头坐着,妆发都梳好了,盖头也都盖上了,万不可再动了。”
两个喜婆临出帐前特地嘱咐周芙。
“好。多谢。”
周芙好声好气地应了,等喜婆一走,她这才松口气。
六月入暑,暑气不算太重,晚间微凉,但这白日里还是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起来。周芙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只能将外头那层厚重的大衫霞帔往下扒一扒,想着透口气,谁成想,这手还没把霞帔往下扒多少呢,樊仙芝端着花生红枣进来了。
“闷得慌?”
“闷得慌也别动那衣裳诶,郡主。”
樊仙芝是个长辈,很图吉利,大步走上去,一把将周芙的手重新摁在了膝上。
她丈夫是个武夫,她这几年也染上了粗嗓门大动作的习性,周芙的手腕被她摁了一下,顿时红了一片,可樊仙芝着实是好心,她又不能说什么,于是只能在樊仙芝走后,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有了樊仙芝这个教训,周芙后来直到上轿都听话地没再乱动一下。
“手怎么了?”
宋裕穿着大红喜服接亲时背她上轿,人稳稳地落在他背上时,他刚巧瞥见她手腕上的那一道红痕。
“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
周芙伏在宋裕的耳边闷闷开口,但心中又有不平,所以轻轻隔着喜服掐了掐宋裕的腰。
青年人腰身清峻,宋裕这人受伤受惯了,疼痛倒是能忍,但这偶然间被掐了腰身这一处敏感的地方,还是有些不自在。
“别闹。”
“掉下来摔疼的是你。”
他低声提醒她,揽住周芙膝弯的手稳了稳。
“知道。”
周芙掐了一下就够了,抬手搂住了宋裕的脖子。隔着喜帕盖头,她瞧不见这人穿喜服的模样,但能想像得到。
上一世遥不可及的画面此刻成真,周芙感受着宋裕背上的体温,突然有一种苦尽甘来,修成正果的感觉。
拜高堂。
拜天地。
夫妻对拜。
一切都有条不紊。
周芙被送入洞房后,宋裕留下来同前来贺喜的宾客喝酒。今日的酒宴跟昨日的暖房酒可就大不一样,来的宾客众多,不乏一切嗜酒如命的人。大喜日子,总归是要尽兴,宋裕虽不是个特别能饮酒的人,但也被灌了好些酒入喉。
周芙大喜,周征作为兄长也陪着宋裕一道招待宾客。
他身子骨不好,也被灌了酒,蒋锳见了有些心疼,但不好当面拦,借着又有新客前来贺喜,要他去迎客的理由将人拽到了一边。
“这个酒壶给你,里头都是水,到时候你跟宋公子就喝这个。”
蒋锳把装了白水的酒壶递给周征,眼底不乏担忧之色。
周征今日没穿他那时常穿的那身玄色常服,而是换了身绛红色的软袍,玉冠束发,墨发被束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倒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么担心我啊?还没过门,就替我开始想挡酒的主意了?”周征勾着唇角笑。
蒋锳将酒壶塞进周征怀里,“还不是怕你喝那么多酒,过一会儿身子又难受,你别贫,要是郡主此刻在这儿,她也不会让宋公子喝那么多的。我是担心你,但也是替郡主着想。”
周征接过酒壶,笑道,“知道。”
酒席那头欢笑声贺喜声不断,周征今日还没有空同蒋锳多讲讲话,蒋锳被他戏谑的耳根微红,碰巧樊仙芝在不远处叫她过去帮忙,她本还有话要同周征讲,但樊仙芝叫她,她也就赶忙过去了。
周征拿着酒壶,本欲再去帮他的新妹夫挡挡酒,可还没走到宋裕那里,陈嵩就突然火急火燎地过来了,他靠近周征耳语了几句,周征脸色微微变了变。
“要过去么,世子?”
“还是让属下来处理?”
陈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日郡主大喜,本来再大的事他都不该来打扰周征,可眼下沉青娥吐血吐得厉害,陈嵩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来请示周征。
周征神色复杂。
他盯着不远处忙碌的蒋锳看了一眼,又转而面向陈嵩,最终道,“备马。”
“是。”
离军营大约七八里路的驿站里,药香四溢。周征风尘仆仆赶过去的时候,大夫已经来瞧过了,沈青娥唇边的血都被清理干净了,她闭着眼躺在榻前,在闻到周征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沉香香气时,才缓缓睁开了眼。
“奴婢以为世子你不会来了。”
她虚弱地笑笑。
手旁边的桌案上放了一包金子,那是昨日周征托陈嵩给她的盘缠。她如今不是宫里的女官,也不是太子府的女使,是坦坦荡荡的自由身。周征几日没去看她,只是遣人送了一包金子给她,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想割舍掉当初在皇宫中的那段岁月。
他想同那个蒋家姑娘一起开启新的人生。
那她呢?
她该怎么办?
明明眼前这个人当初所偏执所执着的是她啊,那样真挚的深情,她是真真切切感受过的。
如今怎么都不作数了呢?
“世子,奴婢不要你的金银。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跟蒋姑娘白首到老,那如今我是生是死,跟世子你也没有什么干系。”
沈青娥咳嗽了两声,掌心里血迹鲜红。
周征风尘仆仆来不是听她说这些的,“大夫说你体内有余毒,说那毒有一两年的时间了,什么时候的事?”
周征神色莫测,一两年前,那时他还在皇宫里受磋磨,也一直关注着她,但她中毒这件事,他那时是确实不知道的。
沈青娥回忆起前尘旧事来,自嘲笑笑,“襄王下的。当初他要害你性命,所以在一盘杏仁糕里头下了毒,那毒药会致盲致哑,他逼着奴婢给你送去,但我不愿意,他让我选,要么我吃,要么你吃。后来我选择一口一口吃下了它。这一年来,我也曾找宫里的御医瞧过,喝了些药,勉勉强强没哑没聋,但毒入肺腑,如今也许活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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