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则告示弄得百姓皆欢。
茶楼掌柜叨着补充:“听闻萧小将军今日回京,不少百姓前去城门候着。但未料秋雨先行,百姓们纷纷躲进我这茶楼,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座无虚席。”
原来她心悦的少年一直如此意气。
温扶桑不着声色地淡淡一笑。
茶楼柜前的小厮忽然寻了过来,不知与掌柜说了什么,只见掌柜略有局促地准备往二楼去,抬步前,他想叮嘱小厮将眼前的女子送回去。
温扶桑看懂他的意思,缓缓启唇:“无妨,我自己回去便可。”她颔首表示告辞。
大概事情危急,掌柜也没有强求,疾步去往二楼。
温扶桑还想着刚刚掌柜的话,今日回京?现在约是午时,那还能在城门处见到他吗?
她心念着见面,又想着自己刚刚听见的名讳——萧季和。
“萧”她是知道的,只“季和”,到底是哪两个字,哪个ji,哪个he?
该问问的。
温扶桑懊恼般咬了咬唇,未注意到自己脚下应当迈过的门槛。
“小心——”
独属于少年干净的声音在满脸懊色的少女耳边响起。
楼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少年一袭黑衣,却似带着微光照进少女的余光里。
温扶桑抬起头,只见少年身量高挑,面容俊秀。皮肤白净却一点儿不显女气,大抵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
黑白分明,清澈锐利。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不可一世的意气。
温扶桑自幼学的都是克己复礼,她从未如此失礼地盯着旁人看过。而这双如此好看的眼睛此时也在看着她,深邃但又似藏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在里。
一抹绯红慢慢浮上她素净的脸庞。
刚刚所念之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温扶桑不敢再打量,她垂目,睫毛像失了方向的蝶翼,不由轻颤了几下。
她把自己的手腕从少年的手中抽出,欠下身,低声说了句:“多谢萧将军。”
少年收回手,反而抱臂靠在茶楼外的墙上,“你识得我?”
他携着笑意的嗓音让温扶桑即使未抬头,也能轻易感受到神色中的恣意。
她一时失语,不知作何回答。
片刻,她只好踌躇般摇了摇头。
“真的?”少年问。
“我……”温扶桑因紧张,额上渐有薄汗冒出。
她不会撒谎,脑子里想过了无数解释话语,最终也就仅说出了这一个字。
只这时,面前的少年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像是夏日里的山涧清泉,清越作响,带着细石连连投进她的心田,使之泛起一道又一道波纹。
温扶桑不禁抬起头,然后她听见他说:“可我曾见过你的。”
作者有话说: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妙法莲华经》
第二章
见过?
温扶桑细细回想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眼前少年相遇的场景。
那日她与寻常一样,在佛旁抄完经书后,便准备去后山医书阁学习医书。
前日刚下过雨,山里寒凉。对平常人来说是凉气刚好,散去了春日的闷燥。但对她来说,是身体疾病的易发期。
后山的医书阁为了防火不设熏炉,师父让她记得带着随身暖炉。于是她回了趟自己所住的禅房。
也正是耽误的这些时辰,才让温扶桑遇见了此后在心底埋藏了三年的少年。
少年身着红衣,高高束起的发随春风飘逸,手提长剑,剑如游龙,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一旁桃花树里,花瓣簌簌落下,铺了满地春色,也映入少女眼中。
眼中的身影是如此张扬且热烈,于温扶桑而言,是闯入自己认知世界里的新的一束光亮。满是素色的寡淡世界里,他永是不同的,让她不自觉想靠近,甚至想成为和他一样热烈。
又就像是平淡无波的镜湖上,反射了火的影子,因此搅乱了一池湖水。
不想静于山里一庙,而想安在人间烟火。
这些仅因为眼前少年而诞生的想法使温扶桑没来由的心悸,躲于石碑后面的眼睛也在告诉着她此时的失礼与不妥。直到听见有人前来唤他,她慌乱逃离通往后山的唯一小径,心如擂鼓。
不过,怎能算见过?
明明都不算相遇,是她躲在石碑处偷偷看的。
那年桃花树下的少年,从未注意到她。
温扶桑怔了怔,目光不经意与眼前少年的对上。
她第一眼没看懂的情绪在此刻又从那双好看的眼眸中泄露了出来。像夜晚山林里的静静流淌着的月光,让她不由自主被温柔吸引,但当随着它走进林中深处时,却发现藏着一丝狡黠与挑逗。
到底是她看错了唇语还是他具有男儿郎的劣性?
是不是每有女子行路不小心时,他都会如此?
温扶桑心下一颤,刚鼓足勇气抬起的头又马上低了下去。
这个距离,不足以她听清萧季和刚刚轻飘飘似的一句,但此刻她也不敢让眼前的人重复一句。
终究到底,也仅不过是见了几面之人,不敢唐突。
空气静默一瞬。
温扶桑纠于心里所想,没意识到自己的眉头不自觉地轻皱着,皓齿也轻咬着下唇。
仗着身高,萧季和轻而易举地将少女神色收入眼底。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悔,然后不自在地撇开目光,连带着声音都变得飘忽,“你,你是生气了吗?”
见温扶桑没有反应,萧季和便觉有些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
于是手在半空悬着,嘴巴也微张着。
正此时。
“小姐,”温扶桑的贴身侍女月白站在茶楼对面,等见自家小姐身前站着一个人后,她走到温扶桑眼前的步子顿生缓慢。
温扶桑转头看了一眼,心下一松,随即对着萧季和再次稍稍俯下身,“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先行告退。“说完,她弯腰取走立在茶楼外的油纸伞。
伞靠的地方离萧季和极近。
温扶桑甫一靠近,少女身上淡淡的药香就袭进少年感官里。无人看见之处,少年偷偷红了耳朵。
月白跟在她家小姐身后,直到看不见茶楼,她家小姐才回头。
月白先是把自己一直搭在手臂上的浅青色斗篷披在温扶桑的身上,然后才开口:“小姐,你出来时应该叫上我,你一个人会叫人不放心。”她系好绳扣,语气自责般:“都怪我,要是我没睡着就好了。小姐你定又是舍不得叫我。”
温扶桑笑了笑,像是听惯了她说这些,“月白,你家小姐又不是纸人做的,没有——”
月白知道温扶桑下面要说什么,立马不赞同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好不容易求得老爷同意才能回京的,你的身体要好好保护。”
“就譬如现在,微雨凉天,小姐你不能帮别人看病就忘了自己。”月白从温扶桑手里拿过药箱,嘴里还是嘀咕了句:“小姐你就是太不顾自己了,老是为了别人着想。”
温扶桑知道小姑娘又因为没能照顾好自己而沮丧,她抬手捏了捏月白的脸,带着笑安抚道:“好了,下次一定带你。”
月白比温扶桑要小两个年月,她从七岁起就跟着温扶桑了。两人一道在寺庙里长大,感情很是深厚,不似奴仆,倒像是金兰之好。
月白点点头,她只是时会怨天。
为什么她家小姐这么善良,老天却还是如此不公。
一想到她家小姐每年因体弱而受到的病痛折磨,月白就忍不住抱怨,可小姐却从不多说什么,反而还总会安慰她。
她家小姐,定是这世上最有菩萨心的人。
月白感受到温扶桑手上的凉意,她把温扶桑刚刚没给她的伞也拿到自己手上。
温扶桑笑了笑,随着她去了。
“哎?”月白手摸过伞柄,确定上面的字后,抬头不解:“小姐,这伞是安南侯府上的。”
温扶桑愣了一瞬,她摸了摸伞柄,而后望了望茶楼的方向,复又看向月白,心生叹息却又像认了般无奈道:“月白,我们可能得回去一趟了。”
月白反倒显得有些莫名兴奋,她走着走着突然拉着温扶桑停下,然后笑问:“小姐,那刚刚同你讲话的,是安南侯府上的萧小将军吗?”
温扶桑有些惊讶,惊讶于她是怎知萧季和的。
要知道,没回京时,她们可只知经书与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月白看出对面人的惊讶,她以为她家小姐不知道那个人是萧小将军,于是她凑近温扶桑耳边,颇有自豪说:“小姐,他可是我们文朝的功臣。他……”
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又听了一遍萧季和英勇故事的温扶桑不免扶额失笑。
月白以为她这是不相信,便马上正色道:“小姐,这可都是真的。”
“嗯,我相信你。”温扶桑收了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不过,”她问:“你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昨夜同小姐出门的时候啊,”月白指着医馆的方向,“小姐你当时在里面跟着师父学药,我站在外面侯你的那时侯。”
温扶桑一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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