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苹与王荔看着王萱,缄口不言,打算将这事永远埋在心底。
五月初五很快便到了,京都内外处处熏艾草,挂菖蒲,沐兰汤,饮蒲酒,江流汇合处,还有那赛龙舟的,妇人佩豆娘、长命缕,至于孩童,则是人手挂着一只艾虎,额上用雄黄画了“王”字,呼朋结伴地去打秋千、斗百草。
郑氏带着三个孙女,登上马车,连车架上都悬挂了一把艾草,马脖子上也挂着百索,五色丝线结成彩绳,一眼望去,就能看到。
王萱三人各做了一只香包送给郑氏,里头装的香料不同,外头的纹饰也不同,不过多是松鹤延年、梅兰竹菊等好意象,祈愿郑氏无灾无病,寿比南山。
“祖母,这里头皎皎放了些息苏草和沉香木屑,安神静气,晚间放在床头,定能睡个好觉。”
郑氏笑呵呵地收下了,道:“皎皎细心,知道老身夜来无眠,只是这人老了,失眠少觉是常事,你们不必过于担忧。”又从袖中拿出几条长命缕,皆是她亲手编织,送给了三个孙女。
王萱见多了几条,便知道郑氏妥帖,这是留了让她送给朋友的。
正当王萱念及元稚之时,便听见外头车马嘶鸣,“蹬蹬”马蹄声踏过青石板铺就的长安街道,或许是激起了低洼中聚集的雨水,引得道路两旁的行人惊呼失声,一片喧哗。
王萱并未掀帘子去看,只听得路人骂骂咧咧地道:“又是安阳公主,大好的节日也能遇上这个煞神!瞧瞧,我娘子给我新做的衣裳都让她的马车溅湿了!”
有人附和着说:“这安阳公主也逍遥不了多久了,嘿,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她府里为奴,都已经三个月没发月钱了,你想想,堂堂公主,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起了,这不是失宠还能是什么?”
“你这卖菜的懂什么?我家侄儿可是做官的,我听说,是安阳公主虐杀了一只进贡来的御猫,现下正被御史弹劾呢!”
民间百姓虽不知宫廷与高门事,却能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知道一些琐碎小事,串联起来,或许比当局者更加明了其中关窍。
第81章 名动京都
端阳宫宴设在重华宫, 离蓬莱殿、宣政殿极近,向来是后宫女眷聚会的所在。自入宫门起, 一路都有小黄门接引,各家女眷聚在一团,缓步而行, 乱中有序,王萱暗中观察过,觉得后宫的秩序确实比往年好得多,这无疑是裴贵妃的功劳。
最明显的一个变化, 在宫女与小黄门的神色上。昔年王萱也不常进宫, 只拿两年前寒食宫宴与今次端午宫宴相比,便看得出来,这些宫女和小黄门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 不似往日那般, 冷冰冰的没点人情味。
元稚正在人堆里张望,见了王萱,连忙踮起脚尖伸手同她打招呼,却被她身旁的杨氏瞪了一眼,悻悻地放了手, 乖乖跟着杨氏走了, 表示稍后再来找她。
许多熟悉的面孔依次闪过,王萱面带笑意,温和有礼, 一袭水蓝衣裙散落周身,衬得她亭亭玉立,风姿隽秀。相比两年前略显稚嫩的面容,她确实是长大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也有所变化,许多大家夫人见了她,都交头接耳,互相询问是哪家女儿。
“我看你真是老眼昏花了,那是嘉宁县主啊,往年她虽很少露面,但你也是见过的,怎么这就不认得了?”
“原来真是她,往日见她,只觉得清冷孤傲,没什么人气儿,今日一见,果然是长大了,国色天香,不让其母。”
“嘉宁县主前两年便被人称作‘京都第一美人’,如今长开了,更胜从前。你仔细看她眉宇,比昔日舒展许多,顾盼之间,有郑夫人的风范,果然是多了长辈教养的缘故。”
从前的王萱被困在京都之中,虽然没什么让她烦忧的大事,但终归如同笼中之鸟,只能从游记杂文中寻个精神桃源,把自己困在当中,对外界的人或事,自然也就没那么敏感了,所以这些夫人们才会说,她从前孤僻,难以接近。
出京见识过一番,有宽厚温和的长辈教导,又有同龄姊妹互相关怀,她的心胸开阔了许多,更不用说经过黄珧的调理,她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已经基本痊愈,气色比从前都好了许多,自然有所不同。
“郑太夫人素有贤名,对儿女们的教养自然是没话说,你看嘉宁县主身边那两位,听说也是琅琊王氏的嫡女,仪容气度很是不凡,稍后得闲,不如我们一同去向太夫人请安,讨教一下如何教养女儿?”
“李夫人说得是,咱们身为晚辈,去请个安都是应该的。”
几人笑了起来,目光仍是恋恋不舍,不肯从王氏三女身上挪开,只在心里盘算着,家中族中可有适龄的儿郎,能把这等宜室宜家的好女儿娶回家去。
王家的座位在凤座前第一个位置,郑氏带着三个孙女落座,便引来了满堂围观,昔年见过郑氏,与她熟识的,都站起来向她行礼,那不熟悉的,也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元稚与杨氏早坐在了她们下首,元稚被迫挺直了腰背乖乖坐着,一见王萱,便朝她做了个鬼脸,眉眼拧成一团,显然在抱怨杨氏对她规行矩步,不肯放松。
王萱眼眉弯弯,朝她一笑。
少顷,后殿走出来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位身着青缥色褕翟,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按品大妆,着高髻簪步摇,插十二钿,另有八雀九华,衣饰极尽繁复隆重的妇人,只见她莲步轻移,发上金玉首饰纹丝不动,裙角飘带不过被清风带起半寸,雍容华贵,尽显帝妃风范。不必多说,这便是已经执掌后宫,实际算得上半个皇后的贵妃裴氏了。
裴氏容貌自是倾国倾城,虽已年近四十,观其神态,仍觉得她只有双十年华,再看其肤色,白如凝脂,容光四射,叫人不可逼视。
众人连忙向她行礼。
裴贵妃微微一笑,让众人起来,各自落座,自己却没有向着中间那尊贵无比的凤座去,只在凤座一侧贵妃的位置上坐下了。
“今日乃是端阳佳节,本宫设宴,不过是深宫孤寂,想要沾沾外头的人气,再一个,值此除五毒、迎药神的好日子,为陛下与太子祈福,为天下百姓祈福,众位夫人可千万不要拘束。”
她的声音极柔和极动听,落进满座女眷的心里,都微微一颤,怪道陛下对她念念不忘十八年,一入了宫便是贵妃之尊,而观她言行举止,更是不失世家风范,恪守礼节,却不失亲近。
“听说郑太夫人也来了——”裴贵妃略一转身,看向郑氏,言语间十分尊敬,“太夫人舟车劳顿回到京都,本该让您多多休息,不该打扰,但本宫想着,太夫人许久不在京都居住,恐怕人际来往疏远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众位夫人一睹太夫人风采,也好请教夫人掌家育儿的心得,太夫人以为如何?”
郑氏向裴贵妃行了一礼,道:“娘娘所言极是,妾身在乡下地方住了十余年,什么礼节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正需要娘娘提点。至于众位夫人,也是妾身疏忽了,早该设宴请诸位一聚,不过,下月月中嘉宁县主及笄,妾身忝为正宾,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请诸位夫人过府一聚,所以才没有提前设宴。”
“原来如此。”裴贵妃微微颔首,又看向王萱三人,“本宫回京的时候,听说嘉宁县主回乡侍奉太夫人去了,未曾得见‘京都第一美人’的风采,只是太夫人身边这三位,皆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知哪一个才是嘉宁?”
王萱主动站出来,行礼道:“娘娘过奖,臣女便是嘉宁,这两个是臣女小妹,族中排行十一、十二,名苹与荔。”
王苹和王荔也顺着她的话起身行礼,两姊妹容貌出众,大方得体,底下的夫人们都忍不住点点头,夸赞三人礼仪得当,进退有据。
而那些同龄的世家贵女们,都暗自警觉起来,有了心上人的更甚。她们与王氏贵女之间,本就是竞争关系,京都人人想嫁的好儿郎只有那么几个,这下又来了王苹与王荔,她们正当及笄之年却回京来住,显然是王家预备将她们嫁回京中。
郑太夫人的招牌在那,王苹与王荔自然不会是什么草包,更不用说她们姿容出众,身份高贵,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典范。
裴贵妃显然对三人很是满意,又笑着对王萱说:“嘉宁县主名副其实,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这周身气度,竟像极了郑太夫人,不愧是太夫人教出来的。本宫与嘉宁一见如故,竟觉得前世在哪里见过你,方才听太夫人说,你是下月月中及笄,本宫便赐你一柄玉如意,祝愿嘉宁事事如意,人如其玉。”
她身后的宫女立刻上前来,呈上一个锦盒,交给了王萱。王萱亲手接过,又行了一礼,才得以入座。
这些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在座的夫人们哪一个不是人精,都看得出来裴贵妃的意图。只是琅琊王氏不比昔年,陛下与太子又有打压世家的意图,这王氏嫡女,会否入主东宫,尚未可知。
不过,尽管后来裴贵妃又选了几个才貌出众的世家贵女出来夸奖赏赐了一番,众人还是觉得京都贵女之中,王萱当选太子妃的机会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