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道皎皎的身份后,李佶便时刻关注着丞相府的一举一动。皎皎很少出门,即便出了门,也是左呼右拥,被萧睿和许崇严密保护着,他根本无法接近。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在西苑,她在假山另一边,随手拿出了带在身上解闷的书,等着迟到的阿稚。他控制不住自己,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和身边的两个使女立刻向他行礼,李佶感到意外,以往他出门,其他贵族的下人根本就不认识他,对他呼来喝去,纵然他有一双标志性的绿瞳眸,也有那狗仗人势的,对他不屑一顾。只有她身边的下人,立刻认出来他,并且按照礼制向他行了礼。
皎皎清亮悦耳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世子也在此处?真巧。”
“嗯,真巧。你看的是什么书?”
“不过是一本诗集。”
“能借我看看吗?”
她一愣,随即微笑:“即便是赠予世子,又有何不可呢?”
于是他得到了她看过的一本书,妥善珍藏,日夜翻阅。
直到一年之后,明成太子意外薨逝,宫中传出陛下欲纳世家女为妃的消息。他知道,他唯一的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求凰》【汉】司马相如
第7章 上巳出游
转眼便到了上巳节,前次没能踏成青,阿稚一直颇有怨念,几次在来往的书信中提及,好不容易才念叨得王萱答应了她的出游邀约。两人乘马车,照旧去大报恩寺游玩,这时节,大报恩寺的桃花是京都一绝,她们每年都要去看的。等看过桃花,节庆晚间不宵禁,她们还可以去东市逛一逛,已经约好了萧睿许崇,让他们傍晚在城门口等的。
既然在马车中,也没什么事可做,元稚就闲聊起来:“皎皎,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大报恩寺救的那个书生吗?”
“唔,邱净之邱兄。”
“对,就是邱兄!他才华过人,却因为出不起收买中正官的十两银子,丢了原本吏部安排给他的通州推官一职,你不是说他在河工一事上颇有天份吗,他若是去了通州,乾江水患可就有救了!我跑去求阿耶给他帮忙,阿耶却说文官的事他管不着,也不敢管。那时还是你出面,请大报恩寺的圆慧大师帮他解决了吃住问题,又设计让吏部的李大人看清了那个中正官的真面目,最后还让李夫人偶然遇到了寄身大报恩寺仍苦读不辍的邱兄,把他推荐给了李大人,他才熬出头。”
王萱点点头,没多大意外,她当时插手帮忙,只是因为阿稚一腔热血被现实浇得凉透了,连着大半个月心情不好,才勉为其难地破了例。毕竟王家立于朝堂之上,政敌不少,这种事不归他们管,还很容易成为仇家攻讦的借口,而且她也不想拿着这种小事麻烦阿翁和阿耶,就暗中推波助澜,借李大人之手帮了邱净之一把。后来事情办成了,邱净之直到离京赴任都没发现她们俩的存在。
“皎皎,有件事我要同你坦白……”阿稚耷拉着脑袋,揉着手里的帕子,欲言又止。
王萱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不过她还是很温和,只对元稚说:“说吧,不怪你。”
“……”元稚觉得自己在王萱面前简直是透明的,明明她还没开始坦白,怎么这就“定罪”了?
“邱兄接到任命后,心中太过高兴,一不小心脚底踩空落了水,染了很重的风寒,大报恩寺的师父找到我,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我当然只好叫人把他送到医馆去了,偏偏那天我和下人身上都没带够钱,只好在医馆挂了账,让人去将军府取钱,这才让邱兄发现了我的存在。他执意要报答我,病好赴任后也一直在给我写信,起初我是不想回他的……”元稚越说声音越低,显然是知道这事不合礼数,觉得丢人了。
“后来你看了他的信,对他信中描述的通州风物十分感兴趣,邱净之又是个才华横溢的,遣词造句必是幽默风趣,很合你的胃口,你就忍不住回复了他,于是一来一往,日积月累,情根深种……”
“啐!你瞎说呀!谁‘情根深种’了!我是认他为‘义兄’了!”元稚忿忿。
“好呀,义兄。”王萱淡淡的,反而让元稚面红耳赤起来,觉得她在调侃自己。
“我保证,我对邱兄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在通州极受上司赏识,果然被派去治理乾江水患,他做事得力,很快手头也宽裕了些,便不需要我时时接济了,还常常送一些小玩意给我,把我当亲妹子看待了。我觉得他为人很不错,就没防着他,把当时你的谋划顾虑都同他说了……皎皎,我对不住你,污了你的名声……”
“没别的了?”
“啊?没了……”
“一没信物,二没证人,哪里扯得到我的名声,纵然他想拿着这事攀咬,我不认,他又能如何?没甚么大不了的,只是你自己要小心些,别让那些不识趣的人抓住把柄。”声名这事,虚无缥缈得很,不过王萱也不是什么圣人,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是她很自信,邱净之的存在并不能给她带来威胁。他们王家是有些势单力薄不错,但终归是琅琊王氏的嫡脉,不可能被一个毫无根基的人污蔑了。
“但……”
“你把我送你的诗笺和帕子送给他了?”
“没有!我怎么敢!”
“那你怕什么?”
元稚一噎,对啊,皎皎都说没事了,她还怕什么?于是她立刻高兴起来,拿出马车里暗格中装着的一个硕大的荷包,用力一抖,里头蹦出来好几个圆润的雨花石,落在车内的软榻上。
“你看,这是邱兄勘测河道时在河边亲自捡的,这些是雨花石,是通州最有名的特产,好看么?”
王萱也不是生来淡泊,是少时的经历把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惯于隐藏情绪掩饰自己的性格,但在家人好友面前,她不必如此,所以她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王萱喜欢侍弄花草不错,但她更喜欢收集石头——不是名贵的玉石,也不是什么奇形怪状寓意奇特的石头,她喜欢合她眼缘的石头,她院子里做了假山的太湖石,小花园中花楹树下用于小憩的花岗石,案头和博古架上摆放的小巧玲珑的石摆件,都是她一个个亲手捡来或淘换来的。
王萱拿起几个雨花石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是花纹各异,颜色各异,圆润可爱,以她多年赏石的经验来看,这雨花石大概是要放在水里更好看,便问:“邱兄还说了什么?”
元稚以为东西拿出来了邱净之的事就翻篇了,结果王萱看着石头呢,还要审问她,于是她心虚地搜索了一番脑袋,终于想起邱净之几次三番地嘱咐她,雨花石要放在水里养着,就这样干看看不出什么来,瞬间一滞,她是看不懂这些硬梆梆的石头的,所以没怎么在意邱净之的话,原来皎皎是嫌弃它们长得不好看!
元稚以己度人,认为王萱同她一般,喜欢剔透的玉石,不喜欢这种颜色黯淡的石头,像皎皎这样美丽的女子,合该拿天底下最漂亮的玉石来配。
于是她开始收拾那些雨花石,嘟囔着说:“这些石头太丑了,改日我送你更好看的!邱兄也是的,送些泥偶布偶都好呀!”
王萱哭笑不得,元稚总是这么不着调,她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乱想一堆。她只好按住元稚的手,说道:“我很喜欢这些雨花石,下次写信,代我向邱兄道谢罢。既然你喜欢同他来往,便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闺中密事万不可与他知晓,没得坏了名声。我家中有一本外头难得一见的古籍,是有关河工的,改日我送你一份手抄本,一并寄给邱兄吧。”
元稚便立刻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地说:“哎,仔细看看,这些石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皎皎,邱兄人可好了,下回我给你看他写给我的信,你不知道,通州可好玩了……”接着就噼里啪啦地讲起了邱净之在信中描述的通州府城、乾江江景还有麓山书院的学子们。
末了,她总结道:“由此可见,帮助一下困顿之中的读书人,还是大有裨益的,我做梦都想出了京去看看,可惜却是女儿身,他们能行走天下,游遍四海,文采又是一等一地好,让人看了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就如同我亲自到了通州一般,真好!”
王萱垂首端坐,一副娴静模样,元稚满面笑容,又说着这样的童言童语,更衬得她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妪,暮气沉沉。
“皎皎,你读过天下各地的舆图和方志,还有无数的笔记游记,对外头应该比我更感兴趣才对呀,怎么只我一个人说,你都不说话呀?”
“无甚可说。”
“唉,你怎么……”元稚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猛地停了下来,王萱的身子向一侧倒去,差点撞上车身,元稚本来就跻坐得不安分,这一颠,自然把她甩在了车身上,撞疼了胳膊。她脾气急,顿时就发了火:“文竹,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