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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奚月宴)


  元稚早就到了,气鼓鼓地站在一株山茶旁边,揪着茶花,盯着那边“造谣”的五公主,又时不时看向门口,等着她的皎皎。一看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就欢呼一声,几步跑过来,可见了摘下帷帽的王萱,她又有些迟疑,退了两步,看了看王萱身边的卢嬷嬷和卷碧,这才确认了王萱的身份,低声同她说:“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我都险些认不出来了!”
  王萱无奈地摇摇头,元稚又绕着她转了一圈,啧啧称赞:“平日里不见你盛妆打扮,这么猛一见着,还以为天上的仙子下了凡!皎皎,你可真好看,我若是男儿身,一定十里……哦不百里红妆,聘你为妻。”
  “五公主过来了。”王萱话还没说完,五公主就带着几个常年跟随她的世家贵女过来了,她一身蕊红缂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下着玫瑰红绫撒花裙,头上戴着金累丝红宝石步摇,颊上胭脂红润,眉间花钿鲜艳,完全不顾忌如今还是先太子丧期。
  五公主萧如意一向得宠,曾与陛下同车而行,陛下怜她幼年长于寺庙,爱她少年康健恣肆,特封她为安阳公主,安阳在江南富庶之地,以盛产糖蔗出名,加之面积极广,一向是亲王封地,从不曾作为公主封地。可以说,安阳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子嗣,连太子都比不上她。如今明成太子薨逝,未出孝期,她便身着红衣红裙,欢笑游宴,想必也是得了陛下默许的。
  王萱向五公主行礼未毕,便听得她说:“只知你每日闷在闺中读书绣花,却不想你还是个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你倒也给我们说说,那妇人如何的凶神恶煞?又如何被你几句话辩得痛哭流涕,放你归家?”
  言语揶揄王萱不曾放在心上,倒是元稚不忿,她一向与五公主针尖麦芒,互不相让,五公主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王萱撒谎,她自然就要挺身而出,保护她的皎皎。
  “五公主莫要仗势欺人,你……”
  王萱拉住元稚,微微一笑:“曾听闻有一樵人入深山,遇一猛虎,猛虎欲啖樵人裹腹,樵夫惊呼:‘我家有牲畜,肥美鲜嫩,可否饶我一命,以牲畜代之?’其时枝上有燕雀,闻言笑之:‘猛虎亦是畜牲,岂通人言?’”
  “你竟然骂我是‘牲畜’?放肆!无礼!”五公主气急,出口斥责王萱,却不知周围众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王萱讲的这个故事虽然短,但却意味深长,每个人都能从中领会出不同的道理。从某种程度上说,王萱的确是辱骂了萧如意,但时下之风却是:不知所谓才有所为。越是高深奥妙的东西越受欢迎,王萱这段话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方法,萧如意选了最浅显粗俗的那种,也就是说,她本身是个粗俗的人。
  王萱本意就是想侮辱她,她倒也乖觉,自投罗网,人们都不信世家第一的王家嫡女会用如此粗俗的法子骂人,但她就是这样做了,并且心中十分愉悦。作为一名女子,即使再小心呵护自己的名声,也会因为贼人掳掠这样的不可抗原因名声受损,她觉得不公平。
  况且萧如意也是女子,哪里不明白女子的为难之处,她何必要长腐儒志气灭女子威风?须知生来是女子,并不是她们乐意的,人前人后被调笑轻慢,也不是她们愿意的,萧如意自己要做那“自相残杀”的“畜牲”,与她可没有半点干系。


第14章 大儒之徒
  听到四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萧如意的脸色涨红,跺了跺脚,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挑衅王萱,王萱拉着元稚的手也落了座。元稚双眼亮晶晶的,一直盯着她看。
  王萱悄悄问道:“解气了吗?”
  “嗯嗯!皎皎你可真厉害,每次只要有你在,萧如意她就不敢放肆了!”
  谢家大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也是饱读诗书的世家贵女,等所有人都落座了,她才姗姗来迟,似乎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面上没有丝毫异色,反倒是沉静安然地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地应酬身边的贵夫人们。
  谢大夫人颔首微笑道:“今日春光正好,园中的桃花也开了,不如以此情此景为题作诗,作为春日宴的开场。”
  “大善!”众人纷纷附和,带着女儿的夫人们一脸自信,都看向自家的女儿,示意她们勇夺魁首,好搏一个好彩头,况且第一个总是让人印象深刻,不论诗作如何,也总能落下一个“才思敏捷”的好名声。
  大部分贵女领了纸笔开始作诗,只有王萱和元稚仍旧坐在原处不动,元稚知道王萱不可能写不出来好诗,就好奇地问:“皎皎怎么不去?”
  “我近来风头已经够盛了,若此时夺了她人风采,怕是要惹祸上身。”王萱当然有艳压群芳的自信,只是她没必要这样做。而且,她打心底里就不喜欢作什么浮华虚妄的秾丽诗篇,尤其最近的事,让她心神不宁,似乎有一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感觉,所以她不想作诗。
  这边的贵女们开始吟诗作赋了,那一边的男子们反而毫无动静。因为隔了有点远,中间还有一片桃林,只听得见有高高低低的说话声,听不清他们在辩论什么。
  王萱见过最激烈精彩的辩论,是祖父同兄长的,那时她才十岁,兄长也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他同朋友出京游玩,碰上了流民作乱,最后凭着一张嘴征服了流民,但那群流民却被随后赶来的官府中人羁押,用的罪名竟然是“叛国谋逆”这样的大罪!
  王莼不懂官府为何如此,明明那群流民只是想要拿到本该属于他们的赈济粮,情绪激动了些,并没有什么谋逆之举。王莼特意去看过,官府后院堆满了粮食,前面施粥的锅里却只是稀薄的汤水,都可以照见人影。这个地方离京都如此之近,却还有这种贪腐渎职、罔顾法纪的官吏,实在让人不寒而栗,可想而知,全国其他地方,这种情况只会更严重。
  王莼回家后质问王朗:“孙儿所见,民生凋敝,官吏横行,百姓苦于税役久矣,为何朝堂上下仍是一片祥和,难道他们都看不到吗?难道祖父您,也看不到吗?!”
  王朗神色晦暗,只答了他一句:“天下之乱,非人力所能扭转,王氏一族,近年来少有出仕者,你当是为何?”
  从那以后,王莼愈加放浪形骸,行事无忌起来,他一方面努力学习,希望能学有所成报效国家,另一方面又对自己即将效忠的朝廷十分不满,两种情绪拉扯着他,让他不断充实,不断思索探究,使得他在辩论上几无敌手,大放异彩。
  王萱似乎隐隐听到了她兄长王莼的声音,王莼是个美男子,也有一副与相貌相匹配的好嗓子,他也曾在家中纵酒高歌,虽然被古板的王恪打断,王萱却觉得那是她听过的最美妙的歌喉。
  那边传来哄堂大笑的声音,紧接着有人抚掌赞叹,大约是王莼又有了什么精妙绝伦的言论,引得众人赞不绝口。
  王萱侧耳仔细倾听,却听到了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民者,国之本也,爱民,则民爱我,伤民,则民伤我。臣者,贯通上下,对上则事君如父,对下则爱民如子,稳定社稷。然世家子弟受祖辈荫蔽,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辈,为官一方,则为一方祸害。科举之制,实为良方,只不过在座诸位恐怕都不会同意我这句话,因为一旦开科取士,你们所谓的‘阔论清谈’将毫无用处。”
  “清谈论玄,非我所长,然鸡鸣狗盗之辈竟然也能夸夸其谈,在此处博取名望,真是叫人失望至极!”这是萧睿的声音,他来赴宴,本来只是为了接送王萱,但一时好奇走进了园中,便听见有人站在人群之中大放阙词,委实让人恼火。
  “世子说得是!这人到底是谁啊?好似从未见过……”
  “前两天我好像在千金楼见过这个人,他揭了那道‘雉兔同笼’的算学题,听说已经算出来了。”千金楼时不时会放出一些刁钻的题目,天文、地理、策论、玄谈都有涉及,解了题目不仅能够快速出名,还可以拿到悬赏的黄金。
  “如此穷酸之人,怎么进了谢家清谈会?有辱斯文!”
  王萱听着那些人的讨论,眉心微皱,外头王莼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我看你面生得紧,外地来的?”
  其实他这话是在给裴稹解围,宸王世子不是谁都惹得起的,尤其他现在还是承嗣的热门人选。王莼这么一说,人家可能就觉得他是乡野村夫,不懂规矩,所以鲁莽了些,并没有存着坏心。王萱知道王莼惜才,可能是看上裴稹的才华了。
  可是,若王莼知道了,这位就是他口中的“浪荡子”,会作何感想?可能是她的画像还不够到位吧……
  然而裴稹完全不知道王萱心中所想,上前两步向王莼行礼:“在下裴稹,字敏中,通州淮菻人士,算学大师周清源的关门弟子。”
  四周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传说中的前朝大儒周清源,竟然还活着?!就在通州淮菻?!还收了个关门弟子?!
  周清源是前朝元安三年生人,少时聪颖绝伦,读书过目不忘,尤擅算学,然而他出身商贾,虽家境殷实,藏书万卷,却没有推介做官的资格。周清源年少时四处游学,拜了元安年间许多有名的大儒为师,结合百家之长,不过三十岁,就已经著书立说,开宗立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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