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见那界限分明的轮廓,这才停下来。
耳畔寂静。
今日是报丧之日,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在今天过来吊唁。沈知禾的主要任务其实还是守着尸体等苏氏他们回来。
中午吃了掌柜带来的饭,等到了傍晚,几乎是出去了一天的苏氏一家才迟迟从外面赶回来。
最先进来的是苏氏。
她脚步匆匆踏入门里,刚看见屋中光亮,便对着里头的人说道:“今日做法后便入棺。不等明日了。”
不然夏日温度高,也就晚上稍微凉快些。若是再等等,怕是尸体都要臭了。
沈知禾迎上来,正好看见苏氏的大儿子和人扛着一棺材往里头搬。
“行。”
当晚,众人便用今日买来的东西,合力将灵堂装点了一番。将老太太挪进棺材中后,确认这处没什么大问题,众人这才撤走。
最后一个人临走之时并未关门,从门口往外看过去,外面仿佛被浸泡在墨汁之中,在荒凉的村镇之中没有一点光亮。
窗户也敞开。
偶能听闻蝉鸣。
屋里的两个人各居一隅,一个坐得端正,一个懒懒散散。
陆羲洲自然是那个懒散的。毕竟他和安柳并不熟悉,如今能跟着一同来守夜,也是沾了沈知禾的关系。
他坐在墙角的地面,歪歪斜斜地靠着,曲腿将手搭在膝盖上。那边并无什么光亮,暗夜里,双眸盯着某处,略无神采。
安老太太的死讯来的过于突然,这场丧事不单单是一切从简,甚至是着着急急慌慌乱乱。就连白布,也是苏氏趁着今日报丧,去镇里的集市上买的。
傍晚的时候刚挂上。
从屋里的前头拉到后头,还弄了几朵大白花。
白色的背景下,似乎连烛光都在发冷色。沈知禾窝在温暖的烛光旁边,神色同样有些彷徨。
很久很久之后,陆羲洲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他在桌子旁为沈知禾倒了一杯水,然后递到了女子的嘴旁。沈知禾恍而缩了一下,伸手接过茶杯。
水是傍晚烧的。现在这个温度刚刚好。
将水杯还给陆羲洲后,男人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陆羲洲正要坐下,却忽然听见沈知禾说:“聊聊天吧。”
声音很快,并不好听清。但是男人却隐约猜到。
他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并未抬头看他的女子。因为不确定,所以陆羲洲没敢第一句开口。
他靠在桌边,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满目都是白。
沈知禾神色淡淡,无悲无喜,像是从过去的回忆而来,又像是要奔赴无尽的缥缈之境,仿佛来自于尘世,又超脱于尘世。
就连声音也虚幻地闪烁在烛光下,显得不真切。
“两年前,你把我从刑部大牢里弄出来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垂着上眼睑的,陆羲洲只能看见她的两排黑色睫毛,本来就不算亮堂的屋内,睫毛下的黑色愈发显得阴暗。
陆羲洲下意识捏住手下的桌子。
两年前。
手松开时,他也垂下了头。
能想什么呢?
把沈知禾送走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但是现在想来,把她弄进去,却是下下之策。不仅仅沈知禾沦为众人的嘲讽对象,就连他自己也陷入了被束缚的地步。
那段时间不仅沈知禾不愿意回忆,就连陆羲洲都不愿意去想。
“我以为你会在这里过的好一点。”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出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沈知禾笑了笑:“确实挺好的。如果你不来,就更好了。”
陆羲洲抿唇。
他轻叹了一口气,想笑,可声带没有震动的哈了两口气之后,又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不来,沈知禾会在这边过得越来越好。但是,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要来的,他从没想过让沈知禾离开。
他算对了计策,算对了轨迹,算对了结果,他给自己和沈知禾都安排好了退路。唯独没有算好的,是舆论。
也是人心。
也是在那天之后陆羲洲才知道,当一个人脱离了自己原先固有的身份之后,就会被一些人胡乱猜忌。他把所有的事都想的很复杂,却忘了流言蜚语对女子的杀伤力。
他深深地吸气,以桌面为支点,扶住了额头。
因为算错了这一步,所以之前的所有就都不重要了。这就是他的错,他从来没有想过为自己辩解。唯一想的,也是补救。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他稍微重了一些的呼吸声。
蜡烛上跳动的火苗好像发出了一些聒噪的声音,眼前的光亮翻转旋绕,沈知禾缓了很久,轻笑了一声。
“那停职呢?停职也在你的计谋之内?”
她说的停职,是在到了清河镇安顿下来以后,从京城过来的消息。世人好像总喜欢听一些旁人的落魄事儿,譬如当陆羲洲官复原职,清河镇人对他的议论,比之之前停职要小很多。
可沈知禾知道。
她甚至知道,陆羲洲被停职了多少天。
陆羲洲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停职是临时变化。”
毕竟他当时只是有预感会被人说,可却并未预料到,杨宗远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将他的发现——即他陆羲洲的身世——告发。
现场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脱身之道。只是等巽安王在皇宫接见他,他才被告知有很多人在巽安王那里状告沈知禾。
于是计划不得不调整。
当时他给自己争取了几天时间。在那短暂的几天里,巽安王几乎天天堵他,手下的喽啰轮番上阵挑衅嘲讽,所求目的,便是惩处沈知禾以证明他的忠心。
在沈知禾离开之后,巽安王抚掌而笑,为陆羲洲的证明而开心。皇帝下令严查。而云王,则给他递了一根橄榄枝。
停职的二十五天,是他决定报复并想到完美计划的二十五天。
“但是,”他突然又说道,“我预料过我会被停职。”
“包括复用?”
“嗯。”
二人又陷入到了寂静的氛围里。
“我这个人,习惯了计划我每一天的日子。”并且,在实际情况发生变动的时候,他可以很快的理清缘由和过程,并瞬间想到新的计划。
陆羲洲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我没有办法。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每天不用思考那么多事情该多好,跟你过寻常夫妻一般的生活。但是首先,太子与我们家有仇,我那时每天都在告诫自己,一定要推翻太子。我每天都会反思,今日有没有按照计划行事。这是我那个时候全部的生活。”
他坐在了桌子上,靠着墙,眸中如暗夜一般深沉。
“后来我成功推翻了太子。我以为心里的大事终于少了一桩。结果还没喘口气,你我就前后出事。在觉察到我可能会被弹劾的时候,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在判决之前把你送出城。我要求自己一定保护好你。
“这个时候,我每天都在反思,确保你安全的计划有没有进展,弄死巽安王的步骤有没有停滞。
“再后来你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却又尽数憋在嘴里,从鼻腔里呼出:“那以后,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若是我是个普通人,咱们两个是不是就能过幻想里的生活。”
他笑了笑,停了两瞬。
声音逐渐无奈:“可知知,这其实是个悖论。若我是个普通人,你不可能嫁给我。可我是首辅,身负重任,你跟着我却享不了清福。”
所以他很愧疚。
那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他竭尽所能去陪她,宠着她,维持着女子与生俱来的骄傲。
却还是被他毁了。
就那一次犯了轴,余生便尽是懊悔。
沈知禾轻哼了一声:“所以,你去求了两张圣旨,目的还是为了圈住我。因为你觉得,你现在所有的大事都处理尽了,可以坦然迎接我了,是吗?”
陆羲洲的呼吸停顿一瞬,原本抬起来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
如果一定要说实话,那真相就是——是的。
他承认他求来的那两封圣旨是有很大的私心。他之所以让赐予的宅子放在京城,便是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可能退路。
可除了私心之外,他还是希望沈知禾可以过得很好。
沈知禾不会留在江南。随着事态发展,清河镇的人对她的了解只会愈发多。
再加上有人会强迫于她,这里山高皇帝远,就算是被封赏,也很难得到庇佑,而沈家肯定全家都会留在京城。
他也想过若是沈知禾死了……却往往只停留在这里,再不敢往下深入去想。
所以,他给她的选择就是最好的。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若是沈知禾真心想要拒绝自己,直接拒之门外便好。这般一来,时间久了,自然会有效果。
她恢复了她的身份,保留了她的婚嫁权利。哪怕是一生不婚,有皇帝的诏令在,也没人敢说什么。
见到男子沉默,沈知禾嗤笑着偏头,眼里有些晶莹剔透的光:“你这个人真的是很自大。”
陆羲洲垂头不语。
不知何时,门外又传来了知了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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