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烛光里,女子的叙述虽然情绪并不始终如一,却也娓娓道来。
她从出门,挑着重点讲到了回家。
后来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陆羲洲也陷入了沉思。
如今他站在桌前,沈知禾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椅子在窄窄的一侧,女子撑着脑袋歪头,正好能看到陆羲洲低头思索的脑袋。
男人的食指轻点木桌。他只沉思了片刻,便说道:“等于说,太子深陷贪污案这件事,明日就能传遍全城了?”
沈知禾没回复。
陆羲洲也不是要她回复的。
因为他有印象,这件事因为皇帝的插手,原本哪怕是在朝中都并无多少人知晓。但是公主的身份,更容易接近朝堂。故而她知道,也不存在什么差错。
只是若是在太子妃的宴上说出来,让这些宾客都知道后,消息便会传得特别快。
最多两日,京城中大至八十老朽,小至垂髫小儿,都将知道太子贪污这件事。
他顺着这个思路沉思片刻,又默默念道:“造势。”
什么?
沈知禾没听清。
视野里,男人抱臂而立,右面的胳膊搭在左面胳膊上面,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你还说,出府的时候遇见了京都总兵?”
耳边寂静了片刻。
沈知禾耐不住寂寞,百无聊赖地开始翻着桌上的册子。正觉无聊之时,忽而听见身边一阵响动,刚抬起头来,便看见男人骤然转过的身子。
他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肩膀,双目激动发亮。
手中按着的身体,因为男人突然而至的动作,极为僵硬。
女子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夫人,这件事得需要你帮助。”
沈知禾懵懂:“什么?”
俩人鼻腔里不约而同呼出一些浊气。
迄今为止,陆羲洲搜出来的证据,还并不能够彻底让太子失势,只能让其出现颓势。原先陆羲洲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用一种较为合理的手段,逼太子做出谋逆之事。
如今,沈知禾告诉他的这一消息,倒是解决了这一事情。
所谓“造势”,是明明太子所做之事还不足以撤其太子之位,但已经在百姓之中失去信誉。而所谓谋逆……
京都总兵还不够吗?
他可以顺藤摸瓜。
陆羲洲想起自己搜到的那些并未上交的证据,他抓住女子的肩膀,缓慢说道:“夫人,你记住,太子之所以贪污,是为了暗地里招兵买马,收买官员。”
沈知禾点了点头。
“明日,我们会将这个消息放在民间。而你,帮我告诉后宫中的明妃。”
“明妃?”
沈知禾疑惑皱眉:“我记得明妃并无孩子,为何会将这件事告诉她?”
之前沈知禾跟着父亲去皇宫拜见老太妃的时候,曾经见过那娇艳的女子。她比沈知禾大不了多少,仗着年轻明艳,又知分寸,颇会讨人欢心,在如今的后宫中极为受宠。
皇帝如今年老,身体日渐虚弱。偶尔病重,也只留明妃一人于榻前侍奉。
如今陆羲洲让这消息告知于明妃——
沈知禾默了默。
“是让明妃吹枕头风吗?”
陆羲洲露出笑意,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对。我夫人可太聪明了。”
后宫不用每个人都知道,一个人知道,就代表着所有人都知道了。而最为关键的,并不是让皇上知道太子有多么不好,而是为了让他知道,太子已经没有威信了。
当所有人都在动摇的时候,太子定然会坐不住。而这个时候,京都总兵就排上了用场。
再加上,皇帝已经没有太子二十岁的时候那般强壮的身体了。
有了危机感,便会破釜沉舟。
“这个简单,”沈知禾立马就答应下来,“正好过两日宫中姑奶要过六十五岁寿辰。之前父亲送信过来,说姑奶今年不大办,只我们家人共同凑一块儿过过。届时,我托公主一同拐一趟明妃宫中就是了。”
陆羲洲见交流之中沈知禾已安排好,脸上划过一分欣慰。
光造势还不够。
还需要洗脑。
让最亲近的人去洗,去让皇帝怀疑,太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为了造反而招兵买马。
不管造反和招兵买马是不是真的,只要有了怀疑,就必定会对那懦弱又野心极大的太子造成影响。
届时,太子真的造反自然是最好。若仅仅只是对其他两位王爷下毒手,也足够废除他的太子位了。
而一旦如此,陆羲洲这边就可以接受胜利果实。
怎么算,都是他赢。
和自家夫人串通一气后,陆羲洲便安心处理起这两日囤积起来的文书。随着太子贪污案的日益深入,陆羲洲承皇帝之命,特派钦差大臣到各地方查案。
如今,他桌上摆着的,几乎全是那些地方来的禀信。
一桩桩一例例,影响极为恶劣。
这些皇帝都看过。
当时皇帝看的时候,陆羲洲就站在御书房里,身后站着各部大臣。垂眸低首之时,那身居高位的天子勃然大怒,手一甩,便扫掉了一大片的调查之卷牍。
“这个老大,这些年瞒着朕竟做了这么多丑恶之事。枉朕以为他认认真真严谨小心这么多年!原来都是做给朕看的。
“若非都御史弹劾,朕还要蒙在鼓里。”
皇上气的直发抖,似乎身子也站不住,扶着桌子微微向前探着上半身。当即就宣布要废太子。
彼时台下站着七位大臣。
陆羲洲位列第一。
他首当其冲顶着盛怒跪下阻拦:“陛下,万万不可。”
身后大臣也纷纷跪下:“万万不可啊陛下。”
当时陆羲洲掷地有声,又是说太子这名称之地位,又是言太子这些年的功绩。说得是铿锵有力而有理有据。
终于劝没了皇帝废太子的念头。
如今,在昏暗的灯光下,陆羲洲的视线明灭,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要的不是废太子,而是太子死。故而这时候,太子还不能倒。一旦倒了,就是前功尽弃。
心中再次计量万分后,才意识到,耳边已经寂静下来良久了。
他抬起头。
沈知禾不知何时回到了榻上,正低头翻看着桌上书册。
觉察到男人的目光,女子抬起头来,黑色的瞳仁在面前的烛火下亮晶晶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
陆羲洲摇了摇头:“没什么。”
却没收回视线。
俩人之间隔着两张桌子,还有一大片的空地。桌上分别放着两盏灯,不远处台上燃烧着银质雕雀烛台,整个书房里都充盈了明亮灯光。
沈知禾与他对视半晌。
套着红色大背衣的女子,原本的正红色在这样的光亮下,也晕染出了一些暖黄的暗沉。碎花与云纹用了特质的金线雕琢,在暗夜里闪亮发光。
她微微歪着脑袋,眼尾上挑。
许是因为光线,神色有些暧昧。
“所以,我还是没想明白,”沈知禾托着脑袋开口,“你和太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倒是没一直想。
只是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
陆羲洲被记录在册的身份,其实很是平常。
他原本是宿州巡抚的远房亲戚,十三岁时父母得病身亡。投奔宿州巡抚之后,参加科举,从此一路扶摇而上,为仕为官。
这是大多数官员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出彩的。
若说和太子有牵扯,除非是科举之时,被太子动了手脚。
只是这也不至于让太子死去。
之前沈知禾在沉思的时候,一直在想到底会是为了什么?毕竟,以她对陆羲洲的了解,若非滔天之仇恨,他绝对不会置人于死地。
陆羲洲轻声笑了两声。
“原来你刚才是在想这个。”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靠在了面对沈知禾这一边的桌子旁。
“但是还不能告诉你。”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不可避免的,沈知禾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陆羲洲见状,又继续说道:“但是我能说的是,我之所以针对太子,与他所涉及的贪污案有关。”
沈知禾蓦然抬起眼睛。
陆羲洲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她身侧:“我现在还不能把具体的东西诉说于你。它牵扯到很多东西,你多知道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等太子死后,等,”他顿了顿,“等尘埃落定,我才能有告诉别人的底气。”
底气。
他用了这个词。
所以实际上,陆羲洲的心里也在发虚,是吗?
“那若是太子没死呢?”
“太子一定会死的。”
陆羲洲目光坚定。其中信念感,莫名感染了沈知禾。
她抿着唇,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垂着眸子,鼻头小幅度地耸动,声音细细轻轻:“但是我有点怕。”
下午其实也有在把上午的事情重新复盘。联系陆羲洲说的那些话,沈知禾产生了一种极为隐蔽的危机感。
那是对于未知结果的直觉。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面对了陆羲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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