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前些时日受的伤,现在差不多好了。”陈泽升平淡道,仿佛前两天卧床不起的人不是他一般。
“胡说。”温念不相信,“那么重的血腥味,一定伤的很重,而且没有好。”
陈泽升叹息,握住温念放在他胸膛上的手,道:“还是瞒不过娘子。这事回头我再与你细说。”他看向秦夫人,对她说:“秦大人去接你们家老夫人了,秦夫人与我们一同回去即可。”
秦夫人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道:“又要叨扰陈大人和陈夫人了。”她对她相公不来接她接受得非常良好。本来她相公是让老夫人和两个孩子跟陈夫人一道的,但是被陈大人用陈夫人会不自在为借口拒绝了。然后才换成她带着两个孩子跟陈夫人一道。
“无妨。”陈泽升不在意道,他从袖中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在圆桌上,对杨绣娘说,“多谢你款待内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看清杨绣娘的模样后怔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
“不必。夫人帮了我许多,有她的赏识我才有今天的安稳日子,我谢她都来不及,怎么敢放肆要你的钱财。”杨绣娘摆手。
倒也奇怪,很多人多多少少都会怵陈泽升,圈子里的人怕陈泽升的威名,百姓们怕官,杨绣娘却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露,好似她面对的只是路边的寻常百姓。
可能陈泽升也觉得杨绣娘的表现令人在意,临走前反复看了她好几眼。上了马车,温念便轻轻掐住他腰间的软肉,说:“你总盯着杨绣娘看。”杨绣娘可是个寡妇。
“我感觉她……”陈泽升露出个纠结的表情,道:“和皇后娘娘很像。”
温念一脸茫然。
“她的五官轮廓和皇后娘娘特别像,但气韵不像,身高体型也不像。”杨绣娘此前已经去过很多次温府,不过这是陈泽升第一次和杨绣娘打照面。
“你是说,她是杨家人?”说起来,杨绣娘也姓杨,不知道是她夫家的姓,还是本姓。
陈泽升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不过也有可能。”略过杨绣娘的事情不提,他道:“昨日皇上仙逝,镇西王世子造反,被太子殿下镇压了。”
温念屏住呼吸,抬眼专注地看着陈泽升,卷翘的睫毛划出好看的弧度,轻声道:“镇西王世子死了吗?”
“没有。”陈泽升垂眸,把玩她的手指,“太子要留着他削藩。镇西王太嚣张了。一会到家了我们换身衣服就要进宫为皇上守灵,送皇上最后一程。之后,就是新皇登基了。”
“好。”温念点头,却又听得陈泽升说:
“师父跟着皇上走了。太子感念他的忠心,赐他入皇陵继续伺候皇上。我们一起送他。”
温念迟钝的发现了陈泽升眼底压抑住的悲伤,她手足无措的扶住陈泽升的肩膀,脑袋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想做什么,就被陈泽升抱住了。他是那样用力,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才罢休。
“我总觉得不够真实。”陈泽升说出口的话有种落不到实处的感觉,仿如在梦境中念叨的梦话,“师父为了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皇帝的哑穴,制止他说出让我陪葬的话。明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但他还是随皇帝去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陈泽升只有她了——即使陈泽升没有说出口,温念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未尽之意。
“人生有很多的悲伤,但悲伤过后我们一定要看开,继续生活下去。”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可是再苍白,温念也要说。她抱住陈泽升的脖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不提陈福,“你还有我。”
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在温念的侧脸上,在她眼里留下栩栩亮光,那充满希望的眼神让陈泽升心中失去亲人的苦痛稍稍抚平。
他亲吻她的额头,“是,还有你。”
陈泽升的一生经历了诸多坎坷,他想,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温念。“守完孝,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第78章 他不是太监
陈泽升话音刚落, 督主府便到了。
温念来不及细究陈泽升奇怪的话, 在响彻京城的丧钟的催促下匆匆忙忙换上一身孝衣入宫为皇帝守灵。
宫门外, 大臣和命妇们窃窃私语, 面上表情各异。但入了宫门以后,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脸带上了相同的面具, 一眼望去全是悲伤。
温念和陈泽升一起,跪在灵堂靠门口的位置。前面的是宗室,最前面的是太子。他们后边还跪了许许多多的人, 一直排到宫门处。宫门外,还有跪在路边的百姓们。
温念和众人一般伏在地上,头顶上响起了手指摩挲黄纸的声音, 悉悉索索连绵不断, 不一会儿,便听得太子哽咽的声音:“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皇, 儿臣不孝。”
这仿佛是个信号, “皇上——”众人齐声悲鸣, 似乎每个人都在为皇帝的驾崩感到发自内心的悲伤。
其中以年近古稀的帝师为最,他哭得太厉害, 眼睛肿成了一条缝隙,直呼:“皇上, 您怎么就抛下老臣去了呢?你让老臣如何是好……”他试图跪爬到最前面, 想要抚皇帝的灵棺。
太子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帝师,吩咐道:“快把帝师扶至侧殿稍作休息,”他犹豫了会儿,道:“让太医守着太师。”
帝师表现的那么悲伤,但他却未必是悲伤皇帝的死亡。帝师从前是太师,太子之师。镇西王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学生,教导皇帝只是顺手。在宫门外时,温念还瞧见他和人说笑了。
其他人微微抬起身子,一边哭泣一边关注帝师,见状,温念便不好继续观察下去了。在一群泗涕横流的人当中,完全哭不出来的她显得特别突兀。她用袖子捂住脸,发出“呜呜呜”的逼真哭泣声。
帝师很快就被带到偏殿里,灵堂内再次恢复了秩序。这实在是很奇怪的场景,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哪能哭得这么整齐划一、延绵不绝。但偏偏灵堂里的人就是做到了,哭泣的时候一起哭泣,换气的时候一起换气。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集体上刑一样守灵暂时结束了,太子在上首强忍着悲伤“劝说”大家先回去歇息。温念跟着众人一块儿起身,站起来的瞬间身子不住地打晃。
陈泽升有力的大手绕过她的腰背,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外走:“小心台阶。”
离开皇帝的灵堂,他们两个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离开,而是去了后面的一个小屋子,陈福的灵堂就设在这儿。
这里已经有人偷偷来上过香了,或许是陈福宫里的老朋友,或许是曾经受过陈福恩惠的小太监,香炉里插了满当当的香火。温念和陈泽升肩并肩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对着灵柩磕了三个头。
从半开的棺盖中,可以看到陈福安详的遗容,陈泽升垂着眸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和温念说起了陈福的事情:“当年师父救我是为了保全皇帝的最后一滴血脉,他害怕不能把我教养好,便不断的往上爬,想尽了办法贿赂大臣,或者替他们跑腿做事,只为了让我能从他们手底下学到真材实料。那段时日,师父很爱钱,仿佛掉到钱眼里面去了。后来知道了我是个假的,也没有丢下我不管。我一直打算着,太子登基了就把他接出宫颐养天年,但是,我发现现在这样才是他想要的。”他的声音充满了矛盾。
温念侧脸看他,心一揪一揪的疼,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眼角一闪而逝的晶莹触动了她的泪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哭得比陈泽升伤心多了。
陈泽升听见温念的动静,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傻瓜,你哭什么?师父只是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而已。”
“你哭了。我心疼”温念道。
“你看错了,我没哭。”陈泽升说,“别哭了,我们回去吧。”他与陈福道别,拉着她慢慢离开了小小的灵堂。
温念一天都没有正经吃过东西,整个人都发虚了,一路撑下来全靠意志。上了马车之后没有了外人,她靠在软垫上放松自己,长长叹了口气,“今天好累啊……”
“吃点面饼垫垫肚子。”陈泽升从马车暗格中拿出干粮递给温念。
温念今天只在杨绣娘哪里喝过一点粥并回京城路上的一点点糕点,现在肚子饿的发慌,啃了一大口面饼放在嘴里慢慢嚼。
见温念开始吃东西了,陈泽升弯腰握住她的脚腕,将她的裤腿卷起,仔细检查她的膝盖,“有点发红,不过没事。”
温念咽下嘴里的面饼,道:“这次有蒲团,腿麻麻的,比上次好很多。”
陈泽升便替她揉腿,“有没有好点?”
温念:“唔……好多了。”
回到督主府,两人在珑玥阁用了晚膳,先后沐浴躺到了床上。温念身体很累,但一时半会没有睡意,她望了会儿帐顶,想起了陈泽升白日里在马车上说的话。她翻身,与陈泽升面对面:“你今天说,我们一起生个孩子?我们……怎么生。”
她可以生,但她一个人好像努力不出来。
陈泽升睁开眼睛,眼底同样没有睡意:“就像男人和女人那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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