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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还骗婚吗? (陆小夭)


  都怪她,若非她平白招惹上那个呆子,他又如何会丢了祖传的画又被人废了一只手?
  她闭上眼,眼前俱是杜誉那平静温和的模样,眉目舒朗清隽,自有一种雨后青山的洁净、淡逸气质。
  而脸红起来,又是另外一般模样。刹那像变成了一只懵懂小狗儿,眼睛亮亮的,胆怯地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
  她那时就爱偷偷看他。且爱捉弄他,一看他脸红,就十分雀跃。
  亦不是没见过长的好看的人。每回放榜,女帝都会带她去看新科的俊秀仕子。何况如今的天子、当初的英王,已是人间绝色。
  她幼时确确对英王心思迤逦过,但那感情里更多的是掺了些对他凄苦身世的怜惜,和看着杜誉时的那分纯粹的欣喜,是全然不同的。
  那是她离宫后最快活的日子,即使加上在宫里的日子,那短短半个多月,亦是最舒心自在的。
  可她自己自在了,却将那呆子连累成这样!怪不得那日在竹酒巷,他连抓都抓不住自己!他虽是个书生,但昔日若想压制住她,她亦是动弹不得的。
  这呆子,竟是一点也不知道顾全自己!呆子呆子呆子呆子!
  花朝心中又气又酸,直到后半夜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和衣躺下。
  次日,她睡到晌午方醒。叶湍早早地不知忙什么去了。她稍作易容,径往燕归楼来用午饭。燕归楼是个庞杂的地方,三教九流都喜欢来此用餐。因此要打听点什么消息,这是最好的去处。
  她甫一坐下,就听到邻桌几人讨论开来:“听说了吗?今早刑部尚书带人把崇礼侯府给围了!”
  “崇礼侯府?那崇礼侯犯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看那阵仗挺吓人的,我二舅要去那条街上叫卖早点,都没让过去……”
  “啧啧,怕不又是犯了什么抄家砍头的大罪吧……”
  “……”
  花朝一惊,叫的菜还没来及上,就匆匆会账走了人。回到米铺,叶湍正在院中树下静坐,手中捧着一卷书。不知怎的,纵是捧着书,他亦是杀伐之气多过儒雅。
  他手臂上崩着白布,是她昨晚刺伤之处。不见有殷红渗出,应当是早止住了血。
  其实她昨晚的确算是迁怒,他这刀挨地有些冤枉。只是当时那又气又痛的情绪之下,她恨不得将满屋子人都扎上十刀八刀。
  她踢着腿走到叶湍跟前,闷突突问:“你……好些了没?”
  叶湍见她问话时只埋首看着自己鞋尖,知道她大概是硬着头皮过来问地这一句,淡淡笑了笑,不答反问:“怎么,有事求我?”
  花朝微微一愣,旋即想起过来他惊人的察言观色能力,收了那一点惊讶神色,闷闷点了个头。
  “不算求,你答应我的,要帮我救崇礼侯。今晚,今晚你帮我混进崇礼侯府。”
  叶湍搁下书册,挑眉好整以暇地觑了觑她:“我又不是你那杜大人,不会正人君子那套,你怎知,我此刻不会反悔呢?”
  花朝性子有些好强,最不惧的就是他这挑衅的样子,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冷冷笑道:“我既然带你去了甲字号牢,自然亦不会不留后手。我给杜誉留了线索,我若是有什么意外,或你没办成答应我的事,那线索自然就会到杜誉手中。以杜誉的本事,不出几日,你们京城的据点就会被端个干净。”
  “哦?”叶湍轻哂:“我都不知,你是对我太没信心,还是对那位杜大人太有信心?”
  “要你管。”
  自昨晚狱中亮了身份之后,她那一点温和柔顺就荡然无存了。但这样淋淋漓漓、骄傲倔强的样子倒更让他惊喜。她当了那么些年的天潢贵胄,虽然经了几年江湖磨砺,知道该何时低头、怎么低头,但那骨子里的骄傲本性仍是不变的。
  叶湍注视了她一会,唇边勾起一个笑:“行。那今晚三更我带你去。只不过……”他转目觑觑自己的伤口,含笑不语。
  花朝被人磋磨了几年,眼力见是有的,立刻闷闷道:“我替你换药。”
  沾兰人在京中经营数年,各处都有线人。到了晚间,果然轻巧将花朝带进了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崇礼侯府。
  侯府内四处一片漆黑,只书房还亮着一盏灯。姬敬修极爱作画,幼时就有这习惯,一旦不快时,就喜欢将自己关在房内,一张张作画。
  两人到了与书房连着的回廊处,花朝要自己一人进去,让叶湍替她在外守着门。叶湍笑一笑,足尖一点跃上了屋顶。
  到底他们习武之人经验老道,守着门哪有屋顶视野广阔。
  花朝推开书房门进去,姬敬修果然在作画,听到动静二话未说一个茶盏丢过来,摔在她脚边:“不是让你们不要来烦我吗!”姬敬修少年老成,脾气古板,很少会无缘无故发火。看来眼下这事,已然陷入难解之境。
  “敬修……”花朝望着那埋首案前的声音,喉头涌上一股酸味,轻轻低唤一声。
  姬敬修听见她这声音,浑身一震,猝然抬头,望着她,仿佛不认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花朝……姐姐……”
  叫完又眨了眨眼,将手上的笔一抛,趋步过来:“他们说你……死了,我……总不相信……”
  花朝望着那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向自己奔来,只觉纷杂记忆霎时都长了脚,在跑向自己:顽童时期,两人锦衣华服躲在御花园的树后头挖蚯蚓;夫子拷问时,两人挤眉弄眼着作弊;再到后来,两人从宫外淘到一本□□、躲着看得津津有味却被女帝逮了个正着、罚没了晚饭……
  她还记得那日敬修宫中的小宫女偷偷塞给了他一块小枣糕,他却给了自己,拍着胸脯说:“我是男子汉,男子汉要让着女孩儿家!”
  那时两人亦不过才十岁,他那会还没有抽条,个子不过比桌子高不了多少。
  如今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了。只是被闷在这权力猜忌的囹圄之中,失了生气。
  “是,我没死。”花朝拉着他胳膊,细细打量他,笑道。
  姬敬修亦绽开笑颜。他长的十分端正,只是不笑时太过少年老成。一笑,那眉眼慢慢弯起来,才有了少年人的朝气。
  “太好了!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算放了心……”他的高兴自心底绽开,眼角眉梢都挂着那高兴的影子。他应当许久没这么笑了,一张脸,像冰层上面忽然起了波澜,让人明明白白的能觉出意外。
  他兴奋地将花朝拉到座旁,将她按坐下,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自第一面叫了一声“姐姐”起,他就只“花朝花朝”的叫她,不肯再叫一个“姐”字。
  其实幼时便是如此。花朝只长他几个月。幼时为压制他,让他叫自己姐姐,他却死活不肯。花朝拿石头丢她,偷了夫子的戒尺打他,他亦是不松口。
  花朝就哭着去女帝跟前告状。女帝罚他跪了一天,他仍是梗着脖子,不肯开口叫一声。女帝问他为何,他昂着张小脸理直气壮道:“嬷嬷说了,姐姐都要照顾人,妹妹才是被照顾的。她那么瘦,我不要她照顾我!”
  女帝莞尔,便不再逼迫他。
  直到后来花朝一次病重,躺在床上脸烧得通红、十分虚弱时,他才别别扭扭地拉着她衣服,说:“我叫你姐姐就是。你快快好起来!”
  姬敬修命人看了茶,两人对坐稍叙别来事,花朝刚说到劝他和自己一起离开京城的话,窗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不一会,便响起家仆有些忐忑的声音:“侯、侯爷,刑部的杜大人在外求见。”
  “刑部的杜大人?”姬敬修一皱眉:“说本侯睡了。”
  “侯爷,杜大人说那他就在侯府门口等上一夜,等侯爷醒了,再叫他。”
  这杜誉……怕不是是狗皮膏药上了身?
  花朝望了一眼姬敬修,思及侯府门外围着的刑部捕快,道:“杜大人恐怕有什么急事,你还是见一下吧。”
  “那你……”
  “我去那屏风后面躲一躲。”
  姬敬修稍作踟蹰,应了声“好”。
  杜誉随家仆走进书房,四处张望一圈,瞥见几上摆着的两只茶盏,紧着的神色一下子淡然下来,稍稍松了口气。少顷,又故意拿鼻子使劲嗅了嗅,一副夸张神态,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姬敬修蹙起眉:“杜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杜誉道:“前两日本想上门贺世子爷满月宴,只是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今晚上门特为向侯爷送份贺礼。”说话间,果然从袖中掏出一只木匣,正是装着拨浪鼓的那只。花朝隔着屏风的缝隙觑见,一股惊人的穷酸之气扑鼻而来,大老远都能闻见,不由眼前一暗。
  杜誉你这理由还能更敷衍些吗?还有这礼,你当真能送的出去?
  然而姬敬修听了这话,却并未伸手接过那礼,仍蹙着双眉,静默了片刻,沉声道:“杜大人,不管你信不信,前日你马车遇刺,并非本侯所为。”
  杜誉却似并未将那事放在心上,淡淡道:“下官相信。侯爷也请放宽心,只要侯爷不离开候府、不离开京城,这罪就落不到侯爷头上。”
  姬敬修闻言微微一愕,好半天,方反应过来,立扫片刻前的倨傲和冷淡,举手端正行了个士子间的礼:“谢杜大人周全和提点。”论爵位他比杜誉高出不知多少,自然没有他向杜誉行礼的道理。但回到读书人,杜誉有功名在身,又比他要高上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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