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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还骗婚吗? (陆小夭)


  “春熙班与马氏的契约掉在了死者身边,有可能是凶手杀人后仓皇逃窜时落下,的确可疑。那为何只状告马氏谋杀?”杜誉问:“春熙班呢?”
  “春熙班与我家老爷素无冤仇,生意上往来十分融洽。只有这马、马氏,一向嫉恨我家老爷抢她本子,前几日还让秦衙内将我家老爷打了……”
  “既已打过,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杀人呢?”杜誉问。
  董旺被问住,愣了一瞬,结巴道:“……定、定是没打够……”
  “你既能凭现场落下的一纸契约断出凶手为马氏,那么现场如有别的行迹指向旁人,此人是否同样可疑?”
  董旺愣了愣,好半天,才消化掉这句复杂的长难句,不确定地觑身侧胡管家一眼,茫然不知所措。
  胡管家插口道:“既是审董当家的案子,不知大人为何将小人一并抓来?若无实据,如此随意抓人,只怕要担个滥用职权的虚名。我家老爷与大人同在朝为官,大人抓了小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与我家老爷私下有隙,恐于大人名誉有损,也引得我家老爷无端遭人猜忌。”
  肚中有点墨水,又在朝廷要员家当差,气势果然与寻常草根不同。花朝暗道,不觉有些为杜誉担心。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户部侍郎胡惟简,官阶比杜誉大好几级,在朝中几十年,势力盘根错节。今上还是英王时,依附其对手高平王与崇礼侯,后来今上荣登大宝,却并未对这厮秋后算账,可见其明哲保身的本事。仆随其主,这位胡管家,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花朝生怕杜誉书生轴气上来,不管不顾和人撕破了脸,悄悄扯了扯他衣袖。杜誉微怔,未侧身看她,却浅浅一笑:“胡管家言重了。因此案与贵府命案恐有涉,本官着王令史去请胡管家来做个见证。怎么,王令史对胡管家动粗了?”
  王菀挺直着腰杆,不咸不淡道:“大人明鉴。卑职自幼长在兵部,现而今又在刑部任职,往来皆是习武之人,手下没轻没重,若令胡管家受了委屈,是卑职的错。”嘴上说着错,面上却是“你敢说老娘一个错试试”。
  胡管家唇角轻轻抽了抽,低垂下眉眼,满口伶牙俐齿和着不满吞了下去。
  二世祖是把双刃剑,熊归熊,用的好了,亦着实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刃。而王菀,更是二世祖中的二世祖,宝剑中的尚方宝剑,非但有个兵部尚书的爹,还有一个在宫里做贵妃、为今上诞下长子的姐姐。
  看杜誉眼下这炉火纯青的样子,王菀这把利刃,想必他没少用过。而今又添了个秦蟾。六部长官家中的宝贝疙瘩他一下占了俩。今后若与权贵相争,他只需派这两只神兽开道便可。
  看得花朝啧啧感叹,张慎十分艳羡。
  杜誉这时转向董旺,道:“本官再问你一遍,本官方才所言,可有不妥?”
  董旺茫然四顾,良久,终于不确信地摇了摇头。
  “好。”杜誉点头吩咐:“王菀,叫吴源过来。”
  王菀领命出去,不一会,王吴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厅堂。
  吴源低头拱手,杜誉道:“吴书令,把你在案发现场查来的证据仔细道来。”
  吴源躬身应“是”,绕到董旺身后,仔细扫了一眼他的脚,不紧不慢道:“董元祥遇案那日,春雨初霁,道路多湿润、柔软。因此寻常人出门,脚下难免沾了泥迹。卑职在董元祥尸体旁发现了一个脚印,大小……”手指指董旺:“……便与这位官人的鞋长相似。”
  “大人!”董旺脸色霎然一变,头咚咚直磕:“大人!不是我!不是小人!小人没有杀我家老爷!小人真没有杀我家老爷!大人,大人冤枉啊!”
  胡管家也脸色微变,双手交叠,露在外面的指节微微发白。
  杜誉沉着张脸,将桌子一拍:“大胆狂徒!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狡辩?!”
  这就证据确凿了?花朝不由转目偷看他。杜誉这是……
  那董旺吓地往地上一趴,口中呜呜啦啦大叫半天,鼻涕眼泪齐流,颠三倒四,听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张慎轻典一典衣袖,明白又到自己这位菩萨青天出马的时候了。因杜誉天然生就一张木头脸,当年在大理寺的时候,每每要诈案犯托出实情,俱是由他唱黑脸,张慎自己唱白脸。杜誉走后,他也曾与别的僚友串过此类戏码,只可惜在默契上终有一些欠缺,让张慎常常酒后思来,都深感寂寞。
  如今伯牙子期终得再聚,让他不免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忍不住轻搓双手。杜誉咳嗽两声,他方才作罢,袖起手,作出一副慈悲做派,笑着看向那董旺,温和道:“你不要怕,本官才是此案的主审,你有何冤情,尽说与本官就是,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杜誉冷脸轻哼一声:“还能有何冤情,如今证据确凿,此子分明在狡辩,莫凌兄休要受他诓骗!杀人偿命,自古如是;家仆弑主,本朝律令,罪加一等,当判凌迟!”
  张慎和蔼笑道:“杜大人所言不假,但你若有什么冤情,只管说出来,本官身为百姓父母,岂有不为民做主的道理?”略顿一顿,道:“你既说有冤,你的鞋印怎会出现在死者尸旁?”
  董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张慎连连磕头,带着哭腔道:“小人确实在那间屋中出现过……只不过……”说着,目光不自觉投向胡管家:“那日胡……胡管家来找我家老爷,两人在屋内聊着聊着,忽然吵了起来,老爷直说此事他再不干了……我听见胡管家在劝老爷不要意气用事……”
  “我与董当家私下里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有一副前朝的字画,想让董当家帮我在店里卖出去,我们在价格上有些分歧,就争了两句。董当家就说不愿再帮我卖画了……”胡管家接过话头,自己陈述道:“董当家当时被秦衙内打成重伤,卧病在床,还吵嚷着要报复。我劝他秦衙内不比旁人,莫要冲动、意气用事……”
  “董旺,胡管家所言可有虚?”
  董旺看了一眼胡管家,甩着一张肉脸,小抖连着大抖地摇摇头。
  “至于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杜誉、张慎二人目光重又投到董旺身上,董旺只好抖抖索索、吞吞吐吐地继续道:“胡管家走后,我服侍老爷吃药,忽然听见有人大喊走水,就赶紧冲出去看看,结果刚冲出房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老爷……老爷已经……让人闷死了……”
  “你醒来的时候,人在何处?”杜誉问。
  “就、就在老爷床边。”
  “什么时辰?”
  “大概酉时一刻。”董旺道。
  吴源这时忽然道:“酉时一刻前后,董家大小姐来找爹爹,发现房门是反锁的,喊了几声,屋内没有动静。”
  “酉时一刻,你还在死者房内。屋门反锁,屋内只有你与死者,这么说来,依然是你嫌疑最大。”杜誉凛声道。
  “大人!”董旺一受刺激,又开始鬼哭狼嚎。张慎眉心直跳,连忙安抚:“你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不必急,慢慢想。”
  董旺方道:“小人醒来时,那房门已是反锁的了。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见四周无人,老爷……老爷被人闷死,吓得魂都不在身上了。恰好大小姐来敲门,小人不敢应,等了一会,小姐自行走了,才跌跌撞撞……冲出来……”
  说到这里,胡管家忽然插口道:“大人说董当家案与敝府命案有涉,不知道是怎么个关涉法?”
  杜誉道:“哦,本官听闻,贵府韩夫人与人私逃时携了一本书,董当家是贩书的,同样遇害,本官想,这其中恐怕有什么牵连。”
  这……也算有牵连?那韩氏逃跑时头上戴的簪子身上穿的衣裳铺子岂不是都有牵连?
  花朝瞠目看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牵强推测,而更瞠目的是,她注意到,胡管家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变。
  董旺听到“书”字,脊背也是一抖,似要开口说什么,张了嘴,却被胡管家抢了先。
  胡管家道:“大人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这个消息。那逃妾韩氏是个戏班子伶人,连字都不认得多少,偷一本书做什么?”
  “也是。”杜誉似不欲多在这上面作文章,颔首肯定,片刻,又问:“胡管家喜欢字画?”
  胡管家没料到他聊着聊着案子忽然跳到这上面,微微一愣:“……额……嗯,算不上喜欢,只是略有涉猎……”
  “哦,本官近日也是初对收藏起兴,听胡管家方才聊到有字画要卖,忍不住想多问几句……那前朝字画是何人画的?可是苏文渊?李邳?还是韩拂?”
  胡管家额上冒出细汗:“……是、是苏文渊……”
  “哦?是哪一幅?”杜誉急切问,果然眼中透出炽热:“莫非是苏文渊出使北漠归来时所绘的《秋暮雁归图》?”
  胡管家舌头有些打结:“……正、正是那幅……”
  花朝整个人一怔——晏守之乱前,杜家亦算是京城的富户,家中世代相传的至宝,便是这一幅《秋暮雁归图》。后来居姚鞑子攻入京城,杜家房田被抢,杜誉母亲挺着大肚子逃到乡下,才保住一条性命。杜誉昔日穷到家徒四壁、揭不开锅,也死守着那幅画。可那时花朝因在水中受了寒,高烧不退,杜誉没钱抓药,走投无路之下,竟狠心将它当了。花朝后来得知,悄悄拿姨母去世前留给他的金刀将它赎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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