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家姑竟真如此说?”崔沅绾洗干净手,在凳上坐了下来。
“当真如此,奴半句都不敢作假。”女使低头回道。
崔沅绾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女使,只是在家姑身旁端茶倒水,怎会对朝堂之事如此清楚。”
女使一听崔沅绾的语气冷了下来,慌忙下跪求饶:“夫人明鉴,奴敢用命起誓,奴方才说的没有一句假话。奴先前是在奴隶窝被家中管事的养娘带回来的。养娘就看中奴记事快,又不忘事,手脚麻利,才把奴安排在老夫人身边做事。奴每日都念着这份恩,不敢有半分怠慢。加上老夫人每日都会骂人,骂来骂去,骂的就是这二位,尤其是夏长史。奴听多了,记得也牢。”
“家姑与夏长史称得上是素不相识,为何会对夏长史这般憎恨呢?”崔沅绾若有所思,喃喃低语。
女使耳朵灵,听到崔沅绾有疑惑,赶忙解释着:“听老夫人说,夏长史私德败坏,到处强抢民女,更是与儿媳混在了一起。老夫人心善,定是看不惯这番作为,才常常骂他的。”
“这我也知道。你再想想,家姑还骂过他什么。家姑如此憎恨他,该是他碍了官人的路才对。”崔沅绾低声问道。
女使听罢,仔细想了想,回道:“好像还提到过什么来着……不过那是老夫人梦中呓语,说的话含糊不清。当时我给老夫人掖被角,凑近了能听到老夫人在说夏长史什么丧尽天良,不过没听清。”
“家姑竟如此厌恶一个外人么?”崔沅绾不解,汴京城里比夏昌作为更甚的大有人在,为何家姑就揪着夏昌作为不放呢?
“心思灵巧是好事,但有事,知道的多并不好。你先下去罢。”崔沅绾摆摆手,不想再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费心费神。
女使说是,瞥见崔沅绾蹙眉深思的样子,本有话要说,思索再三,都吞进了肚里去。
*
酉时,于氏吵着闹着要叫新妇过来。崔沅绾原本在屋里练字,秀云进屋催她过去。这外事一扰,手一顿,那副大字便多落了点墨。
“家姑又怎么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她每次闹便说做了噩梦,叫我前去解梦。我又不懂三教九流之事,便随口胡诌。每次把我叫过去都说有大事,每每过去便是叫我跟她说些不着调的话。”崔沅绾愈说愈气,见屋外还有于氏身边的人来催着,心里烦躁不堪。
“娘子,老夫人那边催得紧。方才二哥来了,老夫人与二哥叙旧,不多会儿就叫娘子过去,当真不知是何心思。”秀云说着,便把崔沅绾的笔给置到架上,催她赶紧前去。
一时快走到于氏屋里,正好碰见母子情深的场面。崔沅绾本想退出去,脚才动一步,于氏便发现了她的身影来,忙挥手叫她上前来。
“嫂嫂。”晏昶起身,唤了一句。
崔沅绾点头,坐到床榻边,服侍于氏喝茶。
“家姑,你把我叫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崔沅绾开门见山,不欲在这屋里多待。
“有,我有事要说。”于氏一下提起精神来,“你跟二哥在外面等着,我拾到一番再出来。”
崔沅绾满头雾水,无意与晏昶对视,见他也是一脸懵,心里竟好受了些。总不是她一人受罪了。
不过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去前堂,崔沅绾仍觉着满是别扭。她走在前面,身后虽是没张眼,可也知道晏昶一路都在看她。
她既是家中新妇,这家也是晏昶的家,平时自然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每相见,她便想避嫌绕路走,可偏偏晏昶总能与她相遇,每每说是碰巧,每每说些不着调的话。
许是忌惮晏绥,晏昶没说过要一妻二夫那般放肆的话。不过却总暗示崔沅绾与晏绥无半点般配之处,叫她另寻郎婿。
崔沅绾不堪其扰,见了晏昶,从没给过他好脸色来。如今走在连廊下,晏昶仍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浪子模样,唯她一心烦闷。
“嫂嫂,你走那般快作甚?方才娘说,她要好好拾捯一番,叫我们多等会儿。嫂嫂也知道,娘是半疯不傻,今日难得清醒,她想做什么,为人子女自然要支持去做。”晏昶开口说道。
“她是你娘,是我家姑。我是外人,应当快些走,走到前堂候着,这是守礼。二哥既然是亲儿,自然不用跟自家娘讲究太多礼数。二哥慢些走罢。”
崔沅绾怼得心里畅快,说罢这番话后,晏昶果真没再跟上来。
待崔沅绾走到前堂时,于氏刚坐到高位上。
于氏打扮一番,头上插着几根金篦子,耳垂上带着翡翠耳坠,一身端庄稳重的褙子披到身上,难得有当家人的风范。
“二哥还没来么?”于氏张望一番,并没有看见晏昶的身影。
“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罢。二哥长得俊俏,府上有不少女使倾心于他,常趁着他来府上一趟,给他端吃送喝。”崔沅绾回道。
“是么?二哥这么招孩子喜欢?”于氏被崔沅绾这番好听话逗笑,拉着她的手,叫她坐自个儿身旁。
“二哥风流倜傥,出口成章,这两样加在一起,哪家的小娘子不爱呢?”崔沅绾面上夸赞着晏昶,心里却连忙呸了几声。
“只是二哥尚为娶妻,也无婚配。他早过了弱冠,官人跟他这般大的时候早就有了大哥了。而我儿呢,连个小娘子的手都没摸过。”于氏陷入回忆,叹道。
崔沅绾说道:“那不如,就给二哥娶位新妇罢。”
于氏双眉一挑,“是啊,是时候给我儿娶新妇了。你是家里唯一的新妇,认识的人多。二哥的新妇,就交给你和大哥去挑选罢。女家门楣过得去就行。我清楚二哥的脾性。他这人,挑人不看脸,不看身,更不看家族门楣。只要那人有趣,能同他聊得来,他就喜爱与其来往。”
崔沅绾自然点头说好。剩下的话还没说,便被门外声给打断。
“我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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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兄弟战争
晏昶鲜少这般怒样, 气冲冲地走到前堂,朝于氏问安后,坐到崔沅绾对面, 却不敢看她。
“二哥,再不愿意你也得娶妻。难道你想叫我晏家断子绝孙么?”于氏拍桌, 也是难得生气一次。
“爹有两位儿郎,大哥与我。大哥才娶了新妇,小日子过得畅快, 与嫂嫂夫妻和睦,定会绵延子嗣。我晏家何至于断子绝孙?”晏昶低头偷瞄一眼崔沅绾的尖头鞋, 一面说着气话。
“大哥娶了新妇,你以为你就能孑然一人了?你从小不拘礼节,一向看不起我与爹爹一贯坚持着的所谓繁文缛节, 你觉着这样过毫无半点乐趣可言。可二哥你也不想想, 人活一趟,哪能事事如意, 都顺着你所想所愿来?就算是万人之上的官家,行事也常身不由己。何况是你呢?”
于氏这般清醒, 倒是叫崔沅绾一头雾水。她出嫁前便听于氏是个疯傻人,时常说胡话, 时常做痴举, 叫外人看她不起。嫁来后, 于氏三日疯, 六日傻,剩一日便是极难得的清醒明白。可她这日前几个时辰犯痴傻, 这才换个衣裳的功夫, 行为举止竟与常人无异, 当真是奇怪。
眼前场面僵持难堪,崔沅绾忙插话道:“二哥,你若是喜欢哪家小娘子,就放心提出来,嫂嫂给你觅新妇,保准你满意。”
于氏见她帮忙劝慰,忙附和说是。
“嫂嫂,你怎能置我于不情不义之地,你明知我心中……”
“二哥,你心中如何?”于氏逮住这话根不放,忙追问道。
晏昶叹口气,道:“娘,你听茬了。我是说,心中有山河壮景,我本不是埋头于情爱的俗人。”
于氏被他这不孝话给噎了住,朝崔沅绾使眼色,叫她赶紧给自己解围。
“是么?照二哥这般说,我与你大哥,与姑舅,与世间大众,倒是都成了沉溺情爱的俗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嫂嫂,你明知我话中有何意,为何还要故意找茬呢?”
晏昶终于敢与崔沅绾对视起来。崔沅绾的眼眸里坦荡清白,丝毫不惧他会放出何话。这是这般明媚张扬的样子总叫晏昶心中愤懑不平。
“嫂嫂,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我的事,你为何要多插一嘴,多此一举?”
崔沅绾被他这话气笑了来。莫名的笑声叫于氏不解,问道:“新妇,你笑什么?可是有什么隐情?”
“家姑想多了。”崔沅绾掩面笑着,“我只是觉着二哥这话有些荒谬。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府上又不是那玉津园,走来走去,总能意外遇上几次。二哥说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当真是诓人了。二哥敬我,常送我金石字画来。我知二哥喜爱绘花鸟画,送了几只金贵的莺雀过去,又求得不少名家真迹来,皆赠与二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哥接画时点头道谢,怎么今日只因我说了句实话,便要跟我决裂来呢?”
话音刚落,于氏的眼神便冷了起来。
“二哥,你当真是不知何为礼节。纵使你与新妇是知己,与她志趣一致,也得懂得避嫌。她是你嫂嫂,你可懂?”
晏昶有口难辩,何况是他骚扰崔沅绾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