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虽不懂人之间的纷乱杂事,鼻子却灵敏。
风簌簌刮着,荒唐肆意的声音都被风给吞没,根本传不到远方来。
*
日斜西山,崔沅绾与晏绥共乘一马,悠哉悠哉地回了前方营地。
晏绥趴在崔沅绾耳边,低声说着诨话。崔沅绾叫他莫要胡闹,自然把福灵抛到了脑后去。
直到看见福灵失魂落魄地站在营地前,崔沅绾蓦地心头一沉,催着晏绥赶紧放过她。
“去罢,福灵公主看起来很担心你。”晏绥把崔沅绾抱下马,任她跑过去给福灵一番解释,心里也不恼。
毕竟他想做的事已经做到了,给她半会儿自由,她才会更念着他的好。
晏绥看了半会儿,觉着甚是无趣,默声走开。
他一走,福灵便放声大哭起来。
“我差点……差点就要去爹爹面前负荆请罪了……还好你没事。”福灵脸上沾着不知名的杂草野毛,泪水一落,脸蛋更是成了花猫。
“叫公主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崔沅绾觉着眼前场景太过好笑,又心疼寻她许久的福灵,拿着帕子给她擦拭着脸。
“你去哪儿,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福灵哭得紧,一边冒着鼻涕泡,一边打着嗝。在人命面前,她毫不顾忌自个儿的形象。
明明是天之娇女,此刻哭得一抽一抽的,真像只奶声奶气的狮猫。崔沅绾方才还觉着福灵是英姿飒爽的女将,这会儿倒又觉着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经事便委屈得很。
崔沅绾定不会把帐中一番荒唐事说给福灵听,随口扯了个谎:“我走过去,想找那物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反而走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想着往回返,许是身子乏了,竟直接昏倒在地。后来遇见官人,这才回来。”
“原来如此。”福灵点点头,知道她平安无事就好。
“你那贴身物件可找到了?还真是好奇是什么物件叫你肯这般费功夫地去找。”
“找到了,是个镯子。”崔沅绾掀开衣袖,手腕上正戴着一冷玉镯子。
福灵探身仔细看了看,见这镯子并无金贵稀奇之处,说道:“不过是个镯子罢了,若你早点开口,这样的镯子,我能搬出一箱子任你挑选。”
崔沅绾也不欲多言,忙催着福灵前去洗漱一番来。
福灵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身上,靴上沾着一块又一块泥土,衣裙下摆也染上几个泥点子来。她一抬头,头上的篦子就快要掉了下来。福灵讪笑着,赶紧与崔沅绾告辞,说要把自个儿从头到脚洗个干净。
“那鹿尾随后便给你送来。”福灵笑意盈盈地说道。
崔沅绾看她这般天真模样,心也软了下去,点头道好。
*
这片营地,有瓦舍有歌馆,有温泉有茶楼。营地原本是二十三座皇家园林,后来开放来,成了游猎圣地。每年秋季,世家子弟达官贵人常来此享受。白日游猎尽显男儿本色,晚间游走在柳巷红灯之间,当真是仙人生活。
天黑,帐子前挂上了灯。
崔沅绾得空,又躺在帐内软塌上,任凭早山给她捏着酸疼不堪的腿肚。思绪恍惚,恍如回到了今早。
正阖目歇息时,长空便进到帐里,拿着一封信,递到崔沅绾面前。
“娘家来信。”
一听这话,崔沅绾便知是她娘写信来烦她了。崔沅绾叹口气,读着信。
明知信上写的尽是叫她不愉快的事,可崔沅绾还是认认真真看了下来。
“这事三日前她便说过了,今日又提一遍,是怕我健忘不成?”崔沅绾将那书信掷到一旁四方矮桌上。
“不是叫你们跟她说,我在这营地里,没办法出去管这事么?怎么她还来说?”
长空见崔沅绾蹙眉埋怨,忙跪下来诉苦:“已经遣返过信了。那边一直哭闹,实在是没办法,才递到娘子面前,想求你做个决断。”
“我知慕哥儿贪玩厌学,可他才多大,怎能做出这些龌龊事来?想必都是我娘没教好,平时又不加管教,一贯溺爱下去,才叫慕哥儿惹出这般大的祸事来。”
崔沅绾睨着信上潦草的字迹,她娘写信的时候定是心里窝着一股火,没地方发,都泄到了这信纸上去。
慕哥儿掀了别家小女孩的裙子,虽是没看见什么,可这般无礼胡闹的动作正巧叫女孩的爹娘给逮了个正着。
那家爹娘看着自家小女嚎啕大哭的样子,扬言要把慕哥儿做的这档子事告到开封府去,说崔家若拿出去百两银子来,定要闹得鱼死网破。何况这事本就是崔家有错在先,那爹娘说什么也要讹上这家一笔。
王氏也不傻,自然知道这家爹娘是在威胁她,在崔发面前闹了又闹,眼泪都快哭干了,崔发还是那般狠心模样,叫慕哥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实在不行,就定下亲事。
王氏怎会同意。那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给她崔家上门提鞋都不配。要慕哥儿娶那寒碜夫人,不如杀了她抵债的好。
王氏与崔发一直闹着,事情一直僵持着,实在是没想出办法,想叫崔沅绾去求求晏绥。晏绥权势滔天,处理这事便如踩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易。
“她想的倒好,要官人出手帮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责骂声都会朝我和官人袭来。我娘她自然免于遭受这外人唾骂,依旧当她的贵妇。”崔沅绾愈说愈觉着心酸,方才惬意的心情不复存在,眼下心里填的都是王氏的哀求声。
若她点头答应,王氏只当这是她理所当然要做的事。非但不念她的好,还会变本加厉地叫她为娘家做更多无理的事。若她不答应,王氏便说她是不孝顺,胳膊腿往外拐。
反正她做不做,怎么做,都是吃力不讨好。
“把信去烧了。”崔沅绾冷声道。
长空说是,又犹豫道:“那……娘子还要回信么?”
“不回了。若我娘又催人来问,就说这信半路丢失,官人看得紧,不叫我操闲心。”
这会儿晏绥倒成了她随意甩锅的对象。崔沅绾叹气,一想到晏绥,眼前都是他那阴冷的眸子。
“备水沐浴。今晚官人想必又在忙,不必苦苦等着,早些歇息便是。”崔沅绾交代道。
长空与早山对视一眼,点头说是,一同退去。
崔沅绾躺在榻上,身心疲惫不堪。她一闭眼,总能听到王氏说教的声音。
不过那烦人声转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晏绥。
晏绥很聪明,她学的所有技巧都被晏绥给偷了过去,加倍奉还。
晏绥掐着她的脖颈,却并未用力。她不明白晏绥眼底莫名升起来的情绪,与平时的戏弄不同。他好像动了真心,动了真情。恍惚一瞬,她在晏绥眼中不再是听话的娇莺,而是他此生唯一的爱人。
她不懂这份情绪,因为她眼里从前都是奉承讨好,毫无半分真情可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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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十三:交锋
许是太乏了, 崔沅绾睡得迷糊,夜里醒来总觉耳边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帐里一片昏暗,更衬帐外灯火通明。
崔沅绾起身, 早山与长空便走进帐来。
“官家摆的宴酉时便散席了,外面这般吵, 是在做什么?”
长空见她似醒未醒,弯腰把她扶了起来。
“听那几位聚堆的女使说,九月应天府送来几头象, 途径这方猎场,要送到玉津园去。那帮世家子弟酗酒, 拿着酒盏往象身上砸。官家与一朝重臣在商议国事,没听见这边动静。没人敢拦着他们,眼下还在闹着。”长空说罢, 服侍崔沅绾漱口。
“这些小官人待在自家爹娘眼皮下不敢闹事, 如今趁着皇家游猎,本性便显露出来。仗着没人看管, 真是无法无天。”崔沅绾想到先前福灵那般恼世家子弟的模样,只觉她有先见之明。
正想出去看看, 昏昏暗暗的帐子里又进一人。
那人身姿颀长,自然是晏绥。晏绥随手点灯, 葳蕤灯火一晃一晃地照亮帐子。
见他进来, 长空早山明显拘谨起来, 站也不是, 退也不是,站在崔沅绾身边僵持着。
“怎么见我来了, 一点也不欢喜呢?”
“没睡醒。”
崔沅绾揉着酸疼的腰朝晏绥走过去, 闻见这身雪松气, 身子不禁放松下来。她伸手揽着晏绥的脖颈,身子相依偎,似是一只黏人求怜惜的猧儿一般,一靠近晏绥便没了骨头,软得不成样子。
晏绥一想便知是晌午头折腾狠了,他刚沉浸下来,崔沅绾便娇|声求饶。知她一向经不起折腾,晏绥仔细给她抹着药膏。眼下见她这般困倦模样,心里一番心疼,又止不住甜蜜。大手抚着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轻声问道:“要我抱着去睡么?”
崔沅绾摇摇头,“刚睡醒,睡得不舒服,就不睡了。”说罢,愈发觉着耳边杂音小了下去。再仔细一听,外面那群浪||荡子的作乱声竟听不到了。
“外面怎么……”
“我从行军帐里出来时听见这片吵闹不堪,那象也不堪其扰,垂首挠地。独那群混账玩得起劲。正好枢密院与三司的人在此,我与他们交代一番,那帮混账就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