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莫名其妙来到这荒山野岭, 莫名其妙的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粗粝。即便被厚衣裳盖着,也掩盖不了他比筷子还瘦的身子。
他怎么过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崔沅绾切断思绪,讥笑回道:“是谁死还说不准呢。”
实际她自个儿心里也知,这会儿是她与晏绥处于弱势地位。晏绥精武,可眼下被射了一箭,伤口又随着他折箭的动作撕裂,再不想法逃脱这是非地,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林之培能来,那这处定有他的同伙。炔以一人守在屋里,万一不敌几百叛军,形势便会急剧恶下。
万万不能死在林之培手里……
崔沅绾一咬牙,松开搀扶晏绥的手,拿起一旁放着的,最趁手的一把匕首,眼神狠戾,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休想伤他。”崔沅绾说道。
自嫁到晏家以来,她一直偷摸地学着武功。没有少年功夫,那就从基础的防身术学起,再到近身搏斥,到灵活杀人,她都在学着,为的就是将来遇危难时,不必期盼着晏绥来救,她能解决这些小啰喽!
晏绥护她数次,这次,就让她站在身前,护他一次!
慢慢褪下伪装,她不屑再做大家闺秀的扭捏之态,不愿再把上辈子受人欺凌的事瞒在心里。今晚就做个了结罢,他们只能胜。
崔沅绾攥紧匕首,“林之培,我已经被你杀过一次了。老天有眼,我定不会再让你得逞!”说得动情,眼眶却不争气地蓄了泪。
她不委屈,她的委屈被晏绥抚平了许多遍。相反,想到林之培会被自个儿捅穿心肺,骨肉被她一片片刮下来,就像六郎当初那样,她就觉着激动,甚至身子都微微颤抖。
林之培脸上笑意更大,他摘下斗篷帽,露出一张长了许多红点的脸。脸皮贴着脸骨,眼球微微外突,竟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你……”崔沅绾很想问他,当夏昌的走狗怎么连饭都吃不饱?讥讽的话还未开口,就见林之培拔剑出鞘,剑锋指着她。
“你那没用的郎婿这会儿可护不了你。怎么,你要与我单挑?”
崔沅绾呸一声,她可不怕林之培纸老虎行径。杀千刀的细狗瘦猴也配在她面前叫嚣?
正想窜出去与林之培拼个你死我活,刚气势汹汹地迈出半步,身后一股不容人抵抗的力量把她拉了回去。
“怎么了?”崔沅绾侧身回头看晏绥,他失血过多,再不出山,怕是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晏绥轻咳,“别去……”
似有难言之隐,眼神示意,以为崔沅绾会懂得他的意思。只是拉扯再三,崔沅绾仍一头雾水,倒觉得他畏畏缩缩、婆婆妈妈。
晏绥抬眸,看见林之培那张不堪直视的脸,说道,“他有花柳病。”
平淡的一句话却在崔沅绾心里投下一个炮弹。
“林之培,你真是恶心。”
崔沅绾瞪着那孱弱的人,恶狠狠地骂了句。
“你对得起承怡县主,对得起嗣荣王家上下么?”说罢,上下扫视着林之培。
花柳病,难不成是和夏昌?明眼的小娘子哪个能瞧得上他?更别提与他春风一度。
林之培被崔沅绾怔愣的神情惹得狂笑,剑锋抖着,却仍不偏不倚地指向她。
“崔娘子,你可真会想。”林之培颇为艰难地吞咽了下,利剑缓缓下落,抵着地面。
“你以为,这身病是跟夏昌那狗贼在一起作乱得的?”林之培提到夏昌,面生厌恶。“他想牵制我,便给我下药,把他那得了花柳病的儿媳推到我床上!他过得淫|荡,看不惯别人清醒,想着干脆一起沉沦好了!他让我得病,就别怪我对他子女无情!”
崔沅绾瞠目结舌,愣是想不出半句话来回应。倒是晏绥轻笑着,“你终于肯把话说出来了。”
林之培道,“我说不说,对晏学士影响不大。反正你不是都查出来了么?我记得崔娘子身边那个小女使,叫什么来着……”林之培故作思忖,接着豁然开朗,“夏、滔、滔。”
听到夏滔滔的名字,崔沅绾蓦地抬头,屏气凝神等着林之培的下句话。
“真是可惜,本来她可以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的。是你俩把人家牵扯进来的……”
崔沅绾怒不可遏,“你把滔滔怎么了!”
林之培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不是好端着架子贬低他么?这次就让她也尝尝,什么叫身在地狱生不如死。
林之培做出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我知道你把我看做低贱的蛆虫。你再讨厌又如何呢?蛆虫可是无缝不钻,无孔不入啊。今晚兵变,谁的心思会在她身上呢?”
怒气上头,纵使掐着手心叫自个儿冷静,然心不听使唤,崔沅绾被林之培这话气得不轻。身子晃晃悠悠,被晏绥揽住腰才勉强站定。
晏绥睨了林之培一眼,“你的谎话编得自己都信了。你有能力操控旁人的命么?你给林二哥下蛊,让其易容成你的样子,学着你的语气说话,学着你的作风做事,为的就是图个活命的机会。你知道夏昌造反会败,不想陪他一起死,就叫旁人替你死。而你,如无头老鼠一般,四处逃窜,狼狈至极。”
林之培被晏绥戳中心事,故作云淡风轻,听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那支箭,用了你全身力气罢。”晏绥说罢,把崔沅绾护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与林之培对视。
“你还能杀我么?”
尽管中了箭,可晏绥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若能忽视他身上渗血的伤口和愈发苍白的脸色,兴许会以为,他还如往常一样,用权势、用智谋,把林之培压得死死的。
“你不止得了花柳病,还被夏昌剜了一块肉罢。”晏绥伸手指着林之培的腰腹,低声道:“一些事情,我这外人不便指出。但我想你自己心里有数。夏昌听说人肉会延寿壮阳,那他会拿谁的肉做试验呢?”
“你……”
林之培不可置信,割肉的事是在夏府地下密室里做的,在场的只有他、夏昌、大夫三人。密室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来,晏绥是如何得知的?
深思熟虑一番,林之培又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地方,恍若阴间恶毒的鬼在挣扎叫嚣。
“真没想到,晏学士的手会这么快。”林之培说道,“在那大夫被夏昌派去的死士杀死前,你就已经从大夫嘴里套出想听的话了,是么?”
晏绥略有迟疑,最终点头说是。
林之培冷眼道,“晏昌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你也不是个好人啊。明明可以救出大夫,却不叫暗卫出手,眼睁睁看他被死士割舌分尸,剁成肉块,用麻袋装着扔到河里喂鱼,是么?”
本以为在崔沅绾面前揭短,会叫晏绥露出破绽来。可林之培就算添油加醋地把大夫的死状重重地说出口来,晏绥仍旧皱着眉头,看自个儿如看一个天大的笑话。林之培撇撇嘴,高声道:“崔娘子,你可看清楚了!他可不是好人,是吃人不吐骨头,冷漠无情的小人!”
不料崔沅绾却说她知道。
她从晏绥身后绕出来,与晏绥并肩站着。夫妻俩都冷眼看着林之培发疯,不为所动。
晏绥才不是好心渡世的佛子,她也不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们是两个疯子。
兴许屋外会有无数敌人,他们仍选择向前走,直到林之培的剑抵在了晏绥胸口。
“当真是疯了。”林之培嗤笑道,“再走一步,你的命就没喽。”
“那又如何?”晏绥话语平静,丝毫不惧怕。他牵紧崔沅绾的手,对林之培的话置若罔闻。
“想杀我的话,你可以试试。”晏绥伸出右手,握紧剑柄,暗自用力往里旋。手被锋利的剑划破,血珠断了线般往下流。
“乓——”
那把锋利的剑居然被晏绥给折断了来!
“什么?”林之培被晏绥狠戾的气势给镇住,低头看着折成三段的长剑,一时束手无策。
“就是现在!”晏绥对崔沅绾说道。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崔沅绾宽大的衣袖里蓦地掷出一个匕首,飞快朝林之培投去。匕首直直扎在林之培右腹上,在血液迸溅出来前,晏绥拉着崔沅绾灵活侧身,躲避林之培摇摇欲坠的瘦弱身子,飞快朝外面跑去。
“咚”一声,林之培倒地,望着两人逃窜而去的身影,心感悲凉。他心里难受得紧,却笑出声来。笑声愈来愈大,直到喘不过气。
“先放过你们。”林之培捂着伤口,疼得直冒冷汗。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山么?”林之培靠着墙坐下,低头看着布满红点的手,满眼嘲弄。
“都得死。”他说。
屋里亮着的灯烛被他扑灭,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在寂寥的荒山中。
作者有话说:
女鹅:林之培你自己想想怎么死……
第98章 九十八:山洞
耳边是风呼啸刮过的声音, 穿过数不尽的丛林,踏过枯枝败叶,他们无所顾忌地在山林里奔跑, 直到呼气声盖过风声,才舍得停下脚。
晏绥拉着崔沅绾东跑西窜, 站稳脚步时,两人居然跑到了一个山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