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之坐在厅中,看他从容俯身,道:“国公爷夫妇不都已经回去了?付世子又突然回来做什么?”
付清台不卑不亢, 放低了姿态:“付暄特来向大爷与夫人请罪。”
苏苒之听得发笑:“付世子做错了什么?需要来向我夫妇二人请罪?”
付清台道:“晚辈故意留在苍南山不回,叫程五姑娘在京中清誉受损, 遭人非议, 实是大错。”
那英国公夫人罗芷兰是个死要面子的,无论如何都不肯太低下头来,但是她生的这儿子,倒是有担当, 明事理的很,苏苒之稍稍满意。
可也不代表她这就会放过付清台了。
“付世子话说错了吧?”她须臾又挑眉道,“咱们两家虽然是在议亲,但是如今八字尚未有一撇,世子于我们家昭昭无情, 我们家昭昭也于世子无意,世子因学业留在苍南山不回,没什么错, 我们家昭昭想要随表弟去苍南山念书, 也没什么错,什么遭不遭人非议的,是我们家女儿自己不懂事, 惹出来的祸事, 与世子何干?”
程尽山听得自家夫人在这考验未来的准女婿,只不断汗颜。
这问题问的当真是要命, 幸而他当年娶妻, 未曾碰上这等难事。
不过他也的确好奇, 这问题,付清台会如何答。
“不论晚辈是以何等理由留在苍南山,都不是能叫五姑娘在京中随意遭人非议的缘由,大夫人道晚辈没错,晚辈却自知有错,故而已经命人去做了一套狐皮大氅和三套金银头面,尽数送与五姑娘赔罪,还有一套文房四宝,五姑娘在苍南山念书,进益远大,这些东西,想必她会喜欢。”
好嘛,赔罪就只是送礼,你可真是看不起我们干安侯府。
苏苒之正要发作,便听付清台又道:“晚辈自知,干安侯府金玉世家,此等金银财帛于五姑娘而言不堪一提,遂还请了父母过几日在家中设宴,请侯府诸位上门,以作赔罪,望大爷与夫人届时,能赏脸而来。”
原来倒还懂得分寸。
苏苒之又施施然坐了回去:“你此举,国公爷夫妇可已知晓?”
原来是不知。
但估摸着这个时候,应当也已经知道了。
付清台垂眸:“已知晓。”
苏苒之总算心思舒畅:“也罢,看在你也尚算年轻,不是太懂事的份上,这事就先不怪你了,你今日前来,可还有别的要事?”
“除了看望老侯爷与向五姑娘致歉,暂无其他。”
毕竟婚姻大事得由父母出面才算正式,付清台不会草率到此时便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提。
苏苒之对他这番回答也算认可,挥了挥手起身:“行了,该问的我都问完了,大爷还有什么要跟世子说的,自己慢慢聊吧。”
她看了眼程尽山,款款而去。
程尽山无端被夫人扔下,尴尬了一瞬,看着厅中对自己微微笑着的英国公世子,自家女儿的心上人,自己未来的准女婿,呵呵笑了两下。
抛去其他不提,这付清台是名满上京的才子,若是寻常时候遇上,他自是不吝与这如此出众的晚辈聊聊念书与官场上的事。
可惜人如今刚被他家夫人挑了一波茬,估计也不会有心思与他聊这些。
程尽山不免遗憾,又只能干笑了两下:“贤侄都待到这个时辰了,不若稍后就留下一道用个便饭再走吧?”
付清台微微抿着笑:“晚辈刚回到京中,家中事务繁杂,还有许多尚未处理完,便不叨扰午饭了。”
程尽山松一口气,目送他脚步微恙地离开,看了又看,还是对着他的背影道了一句:“罚跪得久了,就先好好在家中休养两日再出来,有些事我们心下都有数,不差这两日。”
付清台身形微顿,须臾转过身来,向程尽山作了一揖。
—
苏衔青这回是被自家母亲提溜到程家来的,他们到程家门口的时候,付清台正骑上马离开。
“赶紧同你姑母好好认错,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带着你表姐一道去往苍南山?”苏夫人气急败坏,叫他罚站在厅中。
苏衔青默默低着脑袋,想要争辩:“表姐有老侯爷写的拜帖……”
“就算有拜帖,她女扮男装,且身边就跟着一个丫鬟,你还看不出端倪吗?”
“她一上你的船就赶走了所有护卫,你难道也没发现不对劲吗?”
“如若当真不知道,你昨夜回家那么心虚做什么?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却仍旧不跟家里禀报?”
“……”
知子莫若母,苏夫人这一番话问下来,苏衔青竟是一个字答不上来。
苏苒之知晓她这是怕自己责难,便先自行将苏衔青教训了一顿,好叫她不至于那么生气。
万幸苏苒之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自家女儿的德行,事情闹成今日这样,还真怪不到苏衔青头上。
“话说我适才来的时候,好似见到付清台的背影了,骑在马上,看不真切,是他来了吗?”苏夫人责难的差不多,便又换了个话头,提起自己最为感兴趣的事——
程家同付家那门原先商量的差不多的亲事。
苏苒之揶揄:“才一个背影你就看出来了?”
苏夫人笑道:“那付清台与我家琢玉私交向来不错,当年去苍南山,本来琢玉也是要与他同沈少惜同去,不想临时生了场大病,这才耽搁了。每年回京,他也都会来我家中坐坐,叫夫君替他考校一番,是以这背影啊,我才不会认错。”
苏苒之点点头:“我倒是也记得,琢玉与他关系的确不错。”
说罢,她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对好不容易坐下的苏衔青道:“衔青,你过来。”
苏衔青心下泛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苒之开口道:“衔青,你也在苍南山上待了这么久,你跟姑母说实话,在山上的时候,你见过付清台都同你表姐发生了什么?”
他就知道!
苏衔青瑟瑟发抖。
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苏苒之察言观色,了然他定是知道些什么,故意激道:“是你表姐提前跟你通了气,不叫你说?”
苏衔青抿了嘴,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姑母。
苏苒之又道:“衔青,你也知道,如今我们两家正在议亲,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付清台的人品关乎到你表姐后半辈子的幸福,如若他真人并非如传闻中说的那般好,那我们也该早知道,及时止损才是。你总不忍心看着你表姐所托非人,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吧?”
“付大哥不是所托非人!”苏衔青急急嚷道。
苏苒之同苏家夫人一道挑眉,双双好奇地看着他。
苏衔青自知自己话说多了,心虚地想要捂住嘴,但是面对自己母亲同姑母的双双质问,他最终还是老实交代了。
如苏苒之所愿,他将自己知道的,从上山开始付清台所做的一切都透露了出来。
不过基本都是付清台的好话。
“……还请姑母放心,付大哥对表姐好的当真是没话说,我起初只以为他对表姐是因为兄长之谊的照拂,后来才知还因为两家正在议亲,总之,不论如何,嫁与付大哥,都不会是所托非人的。”
“住口,这哪里是你能说的!”苏夫人听自家儿子越说越过分,赶紧打住了话头。
再说下去,他恐怕当真要将人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了。
苏苒之也无奈,自家这个小外甥和自家女儿是同一个单纯的性子,实在没心眼的厉害,本想再从他的口中寻些付清台的错处,未曾想,他竟将人夸到了天边。
这下好了,好似说她不择付清台做女婿,都是她没眼光了。
不过……付清台这般好,才显得她更加有眼光。
毕竟这是她早就选定的女婿。
—
程昭昭不知道自己一觉醒来,自家母亲对付清台的印象已经来了一个千里大回环。
听闻她回来,云阳侯府的庄成县主云见瑶和贺兰府的小姐贺兰欢结伴来看望她。
当然,小姐妹们名义上说是看望,但其实都是来探听消息的。
“你也太大胆了吧?当真是说走就走,连我们也不带提前告知的,你知不知道你再不回来,外头都将你传成什么样了?”
“你和那英国公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当真是弃你于不顾,不想要娶你么?”
“可我怎么又听闻是他送你回京的?你们两家这婚事还能继续谈下去么?外头可有不少人还觊觎这付清台呢,你若不想要,我听闻孙太傅家的孙女也……”
“我要,我怎么不要!”
程昭昭原本一直无力地坐在榻上,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才眨着她无比闪亮纯净的眼眸,道:“什么孙太傅家的孙女,她再想要付清台,也只有在梦里想想的份了!”
云见瑶和贺兰欢双双傻眼,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程昭昭咳嗽了一声,慢慢坐正了身姿,对两个许久不见的小闺密道:“我这次去苍南山,多亏了付清台照拂,同他接触颇多,觉得他人品学识都还不错,也不算那么糟糕,故而……”
“故而什么?”
“故而觉得,他也不是不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