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偷偷盯着被付清台攥紧的小手, 嘴角弧度轻轻上摆。
可惜桌子是面对而坐,付清台很快又松开了她的手,与她坦然坐下。
她悄悄瞄几眼他, 凑过去轻声道:“适才情况紧急, 我又想起付大哥你先前说的缺钱,便自作主张了一下,付大哥你不会介意吧?”
是因为如此么?
付清台端茶的手静了一瞬, 处之泰然地摇摇头:“不介意。”
“那便好。”程昭昭笑若春风, “付大哥你真好。”
茶盏掩饰下的嘴角有些抑制不住,付清台一口茶吃的有些缓慢, 终于落手, 又是一派清正不阿的模样。
“嗯。”
很冷静, 很自持。
程昭昭边等上茶点的间隙,边支着脑袋与他商议:“待会儿的诗词,付大哥可有想好是何形式?说是要与中秋月圆相关,付大哥常年在外,恐怕也是十分想念家里的吧?团圆诗词,岂不是信手拈来?”
前世的付清台十二岁离家,自此再未在家中过过一个团圆的中秋,直到他因同程昭昭的婚事提前回京,才得以在京中过一个像样的中秋。
看着坐在面前的少女,他知道,海上生明月,天庭共此时,自己不仅是想要同家里人一起过一个完整的中秋,更想这个中秋,同时也是包含着程昭昭的。
她在他眼中,从来都不是外人。
他沉吟片刻,道:“嗯,那待会儿便由我来吧。”
听他自觉将此事揽了过去,程昭昭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不善诗词,可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人。
她素手剥开新送上来的赤豆糯米粽子,分了一半给付清台。
“赤豆粘牙,糯米饱腹,我一人吃不完一个,付大哥便再好心一点,与我分享吧。”
明明是在提要求,说出来的话却这般不容人拒绝。
付清台轻轻地“嗯”一声,就着那半块粽子吃了起来。
程昭昭满眼欢笑。
她就像一只在划分领地的兔子,而付清台是那块最肥美的草地,她在一点一点地试探,过界,她想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他能容忍她到哪里。
平心而论,付清台已经对她够好了,只是她还是觉得不够。
梦境带来的恐惧太过庞大,叫她除了心安理得享受他带来的安逸,还想得到更多。
她想从付清台身上得到无止境的偏爱,以此来证明梦境到底就是错误的。
当然,如若付清台能够亲自抱着她,亲口对她说一句喜欢,那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用完饭,便是在街上闲逛,程昭昭喜欢的苏绣扇面,买;程昭昭喜欢的蜀锦鞋子,买;程昭昭喜欢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统统都买,都是付清台掏钱。
茶水铺子三十文都要讨价还价的人,付起这些倒是丝毫不手软。
不知不觉,东西已经堆了一马车,程昭昭在外看着再塞不下一只脚的车厢,纠着眉头问:“我是不是买的太多了?”
付清台摸摸她的脑袋,人生少有的猪油蒙了心,道:“不多。”
他享受给程昭昭花钱的快乐,更享受花钱时听见那些铺子老板的恭维话——“郎君真舍得为夫人花钱,多恩爱啊!”
他甚至盼望着程昭昭能买的再多一点,毕竟想给自己媳妇儿花钱的郎君,又有什么错呢。
面对着整整一马车的东西,他眼也不眨地问:“还想不想要继续逛逛?前头几家店我瞧着也不错。”
程昭昭却已经没有精力再继续逛下去了,她摸摸饿扁的肚皮,眼巴巴瞧着付清台。
后者会意,直接带她上了附近的酒楼。
二人订了个临江雅间,程昭昭探头望着底下攒动的人群,道:“付大哥有无注意,今日这姑苏城中的许多姑娘,额间都有描各式的花样呢。”
“嗯。”付清台如她所愿,“大抵是上回七夕,京城来的程娘子居功至伟。”
程昭昭乐了,桌子底下踢踢他的鞋子,“就你会说话。”
“尝尝。”付清台莞尔,为她夹了一块狮子头。
程昭昭勉为其难地吃了,吃着吃着,问:“那付公子觉得本姑娘今日这妆扮,如何?”
只几筷子的功夫,他就从付大哥变成付公子了。
付清台抬眸,仔细观察她今日的打扮。
是细致的盘发与明丽非常的黄色衣裙,衣裙上朵朵白玉兰悄然生长,顺着大敞的袖摆肆意绽放,高洁与明艳结合,美貌与华贵相得益彰。
“极好。”他夸赞道。
程昭昭自己也觉得极好,心下一时高兴,终于也提起筷子为他夹了一块自己最喜欢的糖醋肉。
可她高兴过了头,忘了换公筷。
肉已经落进了他的碗里,她才想起这件尴尬事。
公筷于任何世家大族而言,都是必不可缺的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与教养。
她依稀记得,梦中婚后的自己鲜少与付清台同桌吃的几顿饭,付清台也都有为她夹菜,不论是一家四口,还是只他们夫妻二人,任何东西来去都是只过公筷,还没有如此越过界。
毕竟不用公筷,同亲吻又有何区别?
她头疼地看着付清台,想着要不让他换只碗吧,可是悄悄抬头之际,只见付清台面不改色地夹起那块糖醋肉,淡定自若地塞进了嘴里。
咕咚一声。
程昭昭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不介意吗?
他当真不介意啊。
她慢吞吞,呆了片刻,突然抬手,鬼使神差的,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茄鲞。
他照旧是吃了。
还有龙井虾仁、干菜素火腿、粉蒸肉……一桌子菜几乎都被程昭昭嚯嚯了个遍,可付清台不论她夹什么,都是照吃不误,也丝毫不在意,她用的是公筷还是私筷。
最后一次,程昭昭往他碗里夹了一块姜。
付清台正要吃,定睛一看却又顿住了。
程昭昭忍俊不禁:“我还以为我夹什么你都吃呢。”
付清台挑眉:“不吃姜,也不吃蒜。”
“那吃醋么?”程昭昭忽然问。
付清台迟疑一瞬,被她抓着手,包裹住掌心。
这一下,就好像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整整一日下来,她再不聪慧也好像知道,自己无止境的试探似乎根本就没有意义,付清台连她用私筷夹的东西都能吃,还有什么是不能宠着她的?
他从头至尾,都在顺着她,而她只是不知道,他顺着自己的目的。
是因为愧疚,还是责任,还是喜欢?
她忐忑的,将掌心覆在他的掌心上。
“我同别的男子亲近,你会吃醋么?”
作者有话说:
昭昭:我说一个数,明天!确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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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我同别的男子亲近, 你会吃醋么?”
大启民风开放,但也鲜少会有女子主动将情情爱爱当着心上人的面宣之于口,还如此坦荡, 无有羞涩。
程昭昭本就生的艳丽夺目,这几日在苍南山书院念书, 书院中虽除了韩瑜, 还未有男子敢跟她明目张胆地表明心迹,但就付清台知道的,便有不少对她起了爱慕的心思。
同窗们下了学堂无事,除了念书之外, 便是聚在一处谈天说地,程昭昭没来之前,众人口中会出现女子的几率倒是小,程昭昭一来,便总有许多人时常有意无意地提到她, 就连某日上学路上帮她捡了一回掉落的坠子,都值当说半天。
付清台也从从来不参与这些讨论,到如今每听到程昭昭的名字都会竖起耳朵听一听的程度。
如今她竟问他这般话。
他默默坐在桌前, 端看她半晌, 喉结上下滚了滚。
“昭昭,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以为她在开玩笑么?
程昭昭无所畏惧地更近一些,如他的意, 用更加玩笑的语气问:“那如若我不是在说玩笑呢?”
这大抵是付清台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时刻。
他慢慢的, 回握住程昭昭的手,似乎是在给程昭昭犹豫的时间, 也是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可他此时此刻, 根本思考不了什么。
他满脑子只有程昭昭的话。
“如若不是玩笑呢?”
“如若不是玩笑……”付清台道, “昭昭,每个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
“我负责,你会负责吗?”
程昭昭此刻已经贴的他极近了,只要他稍稍回头,就能碰到她的脑袋,她饱满的额头,她挺翘的鼻尖,还有,她柔软的唇瓣……
付清台心下默念了一万遍君子当不动如山,却也还是挡不住,渐渐侧过了头。
“付大哥,我,我一直很想问问你……”
程昭昭今日明明没有吃酒,却如同醉了一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为什么不愿回京娶我?”
自从到苍南山后,这桩尚未完成的婚事似乎便成了二人的禁忌,二人心照不宣,从来没有将它摆放到明面上过。
付清台刚动了恻隐的心突然又被定住,他低头,道:“对不住,昭昭,是我的错。”
程昭昭也不客气,直接抓着他手臂,“你错在哪里了?”
“错在没有及时回京,让你受了委屈,在京中被人编排,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