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醉不赞同的目光由张氏看向陆小渔,他没能理解她眼里未尽的意思,朝她小跑过来,乖顺的站在她身旁昂头小声说:“你别怕,我和爹爹都在呢,不会只留你一个人。”
沈沉醉嘴巴蠕动,目光复杂,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了。
张氏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她这个继女也不能硬是把人送回去,不然张家父子的脸面根本没处搁,而且就像老沈说的,对于乡下的续弦再嫁来说,婚事就是个过场,毕竟实际上张氏早就是沈母的人了。
进门后的张氏褪去身上的大红喜衣,换上丧服。有张氏帮忙操办丧事,原本乱成一团的事情开始变得有条不紊。
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被匆匆取下来,重新换上白灯笼,门上的对联也变成挽联,原来抬过来留着拜堂用的桌子,现在红布撤去换成白布接着用,上面的瓜果未动,只是红烛变成了白蜡。
被沈母救上来的情儿碍于身份,来沈家的时候特意蒙上一层白纱穿着白衣,在充当灵堂的堂屋里,对着沈母的尸体行个大礼,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情儿从袖筒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张氏,哽咽抽泣,“我知道这事都怪我,如果不是救我恩人也不会……,这点钱是我仅剩的积蓄了,留着给恩人办丧事吧,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沉甸甸的荷包里大概有十来两银子。情儿这么些年不是没存着钱,只是那些私房钱都被那该天杀的女人骗走了,他一夜间财色两空,这才一时想不开。
张氏没推辞说不要,因为办丧事花费挺大,家里的确缺钱,毕竟买棺材什么的处处都要银子。
荷包虽收下了,张氏却不能原谅情儿,如果不是他寻死,沈母又怎么会跳进去救他?
如果沈母没死,沈沉醉又怎么会要再守孝三年不能科举?这三年的时光,所耽误下来的前程,又岂是这十几两银子能抵的?
可转念一想,情儿还算有点良心,毕竟他要是不要脸不顾恩情,你拿他也没办法,所以张氏也没为难他。
沈母去世三日后,大殓入棺,着村里的阴阳先生算过日子,明天下葬。
这几日里,沈沉醉情绪稳定面容平静,从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
这要是换成别的人家,母亲死了女儿不哭,那她的脊梁骨怕是得被人生生戳断。可这事搁在沈沉醉身上,村里人反倒是纷纷同情起她来,不仅不指责她,反倒是劝她看开点。
沈沉醉整个人意识混沌,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在自己耳边说话。
直到守灵那晚,看着昏黄灯光下,堂屋里横放的那口棺材,她才有种她娘的确已经死了的真实感。
沈沉醉直直的跪在地上,眼眶慢慢泛红,看着眼前的棺木,心头压着的那块石头慢慢松动,她闭上酸涩的眼睛,仰头呼吸。
若不是你心底对他还藏有愧疚,我是不会让你葬在他旁边的。
你愧对我爹,生前便对不起他,你死后怕也是本性难移,与其到下面日日住一起气他,还不如放过彼此吧。
沈沉醉眼角湿润,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缩成拳,咬牙往地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她是不是命里犯太岁!
陆小渔因为担心沈沉醉,就一直站在外面偷偷看,见她突然发疯似得用力捶地,吓了一跳,慌忙跑出去,跪在她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抱在怀里,红着眼睛瞪她,“你干什么?不疼啊。”
第9章 两人独处
沈沉醉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气,结结实实的捶在地上,指关节发红蹭破了皮,隐隐渗出血迹。
陆小渔光看着就觉得疼,抽了一口凉气,低头扯出自己的中衣衣角,捏着给她擦掉指关节破皮处的泥,轻轻在那上面吹了一口。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沈沉醉愣在原地,目光怔怔的看着陆小渔,以及他手里的那半截布料柔软的中衣,指尖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整个人一点都不敢动弹。
陆小渔目光专注眉头微皱,捧着沈沉醉的手仿佛在对待一件宝贝。
沈沉醉胸膛里的心跳的有些快,偏偏又不敢表现出来,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很多。直到陆小渔低头朝她手背指关节上吹了一口。
温热陌生的气息拂在破皮发疼的伤口上,激的沈沉醉心脏猛的一缩,头皮发麻,手腕下意识的从陆小渔的手里抽出来,耳根发热,眼睛紧张的左右乱看,不敢抬眸看他。
陆小渔疑惑的看向沈沉醉,不解的轻声问:“是不是我用的力气太大了?”
以前他小时候跌倒磕破皮,他爹都是这么给他吹的,陆小渔记得自己当时吹吹就不疼了。
沈沉醉心跳的有些快,手搁在腿上微微摇头,垂眸哑声说道:“不疼。”
“你,衣服……”她眼神闪烁手指蜷缩,犹豫了一下,出声提醒陆小渔整理一下被他扯出来的中衣,她刚才都看见他中衣下面的肚兜了……
似乎是青底银线勾边,上面绣的像是青竹。
陆小渔闻言疑惑的低头看,脸蛋瞬间爆红,伸手整理中衣盖住肚兜。一向大大咧咧的人难得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沈沉醉一眼,又立马移开视线。
他外面穿的是粗生麻制成的斩衰,要是用这料子擦在伤口上,皮都能给沈沉醉擦掉。陆小渔刚才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低头就把中衣扯出来了,俨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沈沉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陆小渔左右整理身上的衣服,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陆小渔脸上的热度未退,自我安慰着想,两个人都是自家人,看见了肚兜也没什么,毕竟以后住在一起,洗完衣服晾出来的时候,见着的次数肯定只多不少,没必要弄的太尴尬。
这么一想,他脸上的红晕慢慢退了下去。陆小渔眼睛转着,想找话题跟沈沉醉聊天,好把刚才那事翻过去。
“我爹死的那年,我刚考上秀才。”沈沉醉先开的口。她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低垂铺洒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说这话时的情绪。
陆小渔抬头看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就挪动身体跪在她身边安静的听。
“我想着,只要我考上秀才,再考中举人,出人头地后就能带着他去享福……可他没等我。”
沈沉醉语气平静,“我为我爹心甘情愿的守孝三年,这期间认真看书,备考今年的秋闱,结果现在……”
她微微挑起嘴角,嗤笑着反问,声音苦涩,“你说,我是不是个晦气的人?如果当时我爹不是怀了我,他跟我娘就会和离,他后来也不会投河自尽,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她抬眸看陆小渔,眼睛暗淡的像一滩死水,嘴角明明带笑,但却比哭还难看。
陆小渔没来由的心一揪,眼眶发热,直腰倾身一把抱住她的肩膀,“才不是!”
“你才不是晦气的人。”陆小渔坚定的重复这句话,抱着沈沉醉的胳膊慢慢收紧,轻声说道:“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哪里能决定这些事。”
陆小渔很瘦,怀抱更不宽厚,但却很温暖,刚被抱住的时候沈沉醉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额头抵在他单薄的肩膀上,闭了闭干涩发干的眼睛。
沈沉醉心里一边谴责自己不该和陆小渔发生这么亲近的接触,如今两人是继兄继妹的关系,又是这个年龄,更该注意男女之防,可她又一边贪图陆小渔的怀抱,闻着他身上如雨后青竹般清淡舒心的味道,整颗心挣扎不已。
她想抬手抱陆小渔,揽住他那纤细的腰,用力把他带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借着他同情她的机会尽情的占陆小渔的便宜,毕竟一切都是他先主动的,她只是顺势而为而已。
陆小渔对人不设防,哪怕意识到不合适,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这简直是沈沉醉的大好机会,毕竟她对面前这人的确有肖想,至少春-梦是骗不了人的。
沈沉醉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手背上的伤口被绷裂,传来的刺痛感,让她微微清醒,抬头从温香软玉的怀里往后退出来。
他对她没心机,她不能这么欺负他。
“我没事了。”沈沉醉低头看了眼手背,血果然渗了出来。
陆小渔眼睛瞥见沈沉醉的耳朵似乎红了,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顿时想抬手抽自己。
他平日里都拿自己当个女人在集上盼头露面的做生意,总是忘了还有男女之别这条。
陆小渔手指不安的抠衣服,呐呐的说:“不管怎么样,日子总得要过下去的。”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瞥着沈沉醉的神色,继妹可千万别觉得他对她有企图,要不然这误会可就大了。
沈沉醉听到外面似乎有说话声,猜到张氏怕是快要回来了,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微微挪动,离陆小渔远了一些,点头“嗯”了一声。
陆小渔见她听进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动着灵动的大眼睛,搜肠刮肚的想话来安慰她,“科举不就三年一次吗,大不了咱们参加下次的,你才十六,哪怕守孝三年也才十九,想想有人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童生,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