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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拥明月 (山栀子)


  她们二人的母妃则由宫娥扶着,并不敢上前,只得在伞下暗自垂泪。
  “明月。”
  梦石在殿内听见德宝的禀报,便出来迎她。
  商绒走近,衣摆轻擦湿润的地面,她蓦地对上蕴华与蕴贞二人愤恨的目光,才发觉她们两人竟起了好多的红疹,那疹子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脖颈,竟连露在衣袖外的手腕都是红红的一片。
  “这是……”
  商绒面露惊诧。
  “何必惺惺作态?明月,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么?!”蕴华头上大朵的芙蓉绢花浸了雨水变得湿哒哒的,整张脸红肿又狼狈。
  “你在公主府,而她并未踏出禁宫半步,你如何确定是她?”梦石侧过脸,温和的笑意顷刻收敛。
  他这般与淳圣帝相似的眉眼,无声的威严,令蕴华没由来的心内生惧。
  “我们起了这一身的疹子,寝房里全是蛇虫鼠蚁!”
  蕴贞强忍着脸上身上的痒意,不敢当众挠抓,却实在被这份痛苦折磨得理智都没了,她瞪着商绒:“你那日分明听到了蕴宜的话!”
  “那你说,蕴宜说的是真的吗?”
  商绒垂着眼看她。
  她如此平静的神情,蕴贞看她片刻,撇过脸:“没有!我没有!”
  “可要我亲自问一问贴身服侍你们的嬷嬷?”梦石说着,抬起手便要唤人,却见蕴华与蕴贞几乎同时抬首盯住他。
  各有各的慌张。
  蕴华不敢说话,但蕴贞却颇为不忿:
  “大皇兄,若论亲缘,我们与你才更接近吧?可你为何偏帮着她,难道我们如今这般模样,也是你的挟私报复?”
  梦石尚未说话,却听殿内传来淳圣帝满含怒意的声音:
  “让她们给朕滚回去!”
  蕴贞与蕴华皆是浑身一颤。
  眼见着梦石与商绒走进殿门里去,蕴贞浑身僵硬地被宫娥扶起身,憋红了眼眶。
  无论是她,还是蕴宜,都见惯了明月的背影。
  她常是见不到父皇的,也不曾得过父皇半句关爱,但明月却总是能够那么轻易地拥有她所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
  从前是,如今也是。
  贺星锦跟随父亲从殿中出来,正好梦石与商绒从他身边过,他稍稍一晃神,直至听见父亲的声音,他方才垂首:“梦石殿下,明月公主。”
  他的视线无声垂落在她掠过身边的裙袂,再抬首,他亦不曾回头再望,却不经意看见蕴贞公主愤恨的一双眼。
  檐外烟雨朦胧,蕴华与蕴贞的哭闹声不再,含章殿内长幔遮掩住帝王在其中打坐的身影。
  “明月,再过两月便是你的生辰,如今摘星台正在修缮,只怕是赶不及的,但你的生辰是大事,今年便设在星罗观,你看如何?”
  隔着长幔,淳圣帝的声音传来。
  “皇伯父决定就好。”
  商绒压下心中诧异,垂首说道。
  她还以为让她来含章殿,为的是往生湖畔祭奠的事,可皇伯父怎么好像全然不知?
  但生辰祈福一事,果真被梦石言中。
  “蕴华与蕴贞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淳圣帝由德宝扶着起身,在一侧擦洗干净了双手,方才掀开长幔走出来,“她们都已是成了婚的,合该在公主府好好待着,没有再进宫来的道理,朕已传旨,让她们在星罗观苦修四年。”
  他说着,打量一下商绒低垂的眼眉,却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是悲,他一时有诸多话想说,可作为皇帝,心中终究顾忌颇多。
  “明月,她们欠你的,朕会让她们还。”
  最终,他道。
  在含章殿用过早膳后,商绒便先行回了纯灵宫,而梦石还留在殿内与淳圣帝对坐饮茶。
  “梦石,事情是你做的?”
  淳圣帝落下一枚棋子,冷不丁地开口。
  梦石立即搁下茶碗,一撩衣摆跪下去:“父皇恕罪。”
  捉弄蕴华与蕴贞的,究竟是谁他心知肚明,此时也甘心在淳圣帝面前认下此事来。
  “这是做什么?”
  淳圣帝摇头一笑,“朕何时说过要治罪于你?快起来。”
  待梦石重新在对面落座,淳圣帝无甚兴味地将棋子扔进棋笥里,侧过脸去看窗外一片雨雾:“你能为明月做到这个地步,朕心甚慰,原本朕还担心你因你母亲素贤的死,而对明月心有芥蒂。”
  “儿臣分得清,明月她无需为父辈的事背负任何东西。”
  梦石说道。
  “说得对,”
  淳圣帝颔首,神情却复杂起来,“但朕也有忘记这些的时候,她在证心楼上的四年,全因朕对荣王的戒心所致,朕那时极其在意她明明受朕教养,心中却还惦念荣王,朕只想着要她认错,要她忘了荣王那个所谓的父亲,却不曾想,令她受了蕴华与蕴贞的欺负,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她如今这般……不好吗?”梦石抬眼,试探。
  淳圣帝摇摇头,朝他摆手:“你不知道,明月小时候是很爱笑的,见了朕就笑,那么活泼又可爱,但从证心楼出来,她就变了,朕起初还觉得很好,因为她不再提荣王了,凌霜教她的一切,她都完成的很好,乖顺,恭谨,却像个小观音似的,不悲也不喜。”
  “你方才也瞧见了,”
  淳圣帝揉了揉眉心,叹声道:“朕无论问她什么,她都说好,她怕朕,从那时起就怕得厉害。”
  “无论朕如何弥补,她的心结始终都在。”
  梦石离开含章殿,回长定宫的一路上都在兀自思索着些什么,小雨打檐,他走上石阶,才踏入书房便听得一声响动。
  他抬头,正见那少年姿态慵懒地靠在书案后的那张椅子上,此时正用一双漆黑清冷的眸子凝视他。
  “去吧。”
  梦石回头去唤身边的宦官,随即抖了抖衣摆上的雨珠,亲自合上门。
  “无极司的消息才送来,我还没去找你,你便先来了。”
  梦石倒了一碗茶给他。
  “给你送鱼。”
  折竹指了指案上的白玉缸,里头挤着两条肥硕的鱼,艰难摆动着鱼尾。
  “……这是笔洗啊折竹公子。”
  梦石颇为无奈,压下眼底那分异样,状似不经意地又道:“你今日又去往生湖钓鱼了。”
  “嗯,带着她一块儿去的,”
  折竹手指轻敲茶碗,隐隐扬唇,“你不知道吧?我们遇上了一个人。”
  “谁?”
  梦石捏紧茶碗,神色看似如常。
  折竹却盯着他,才道:“商息琼在往生湖的桥下私祭蕴宜,正好摘星台的道士来取水,簌簌担心商息琼被皇帝责罚,便将他藏了起来,于是那些道士便以为是她在私自祭奠亡灵。”
  他的神情适时添上几分忧虑:“梦石,皇帝可有责罚她?”
  “并未。”
  梦石握紧茶碗的手指松懈了些,他对上那张俊俏的脸,却分辨不清这少年真正的心思:“父皇并不知此事,想来是凌霜瞒住了。”
  “是吗?”
  折竹仿佛是真舒了口气般,“看来凌霜是看了你的面子,不过你可有觉得,那些道士出现的时机是否太过巧合?”
  梦石与他相视,沉稳地答:“如今朝中的争斗已愈演愈烈,宫中事,一向没那么多巧合。”
  折竹闻声,垂下眼帘,眼尾略弯,神情却悄无声息地冷下去,又好似兴致缺缺般,转了话题:“说说无极司的消息。”
  “的确有妙旬这个人。”
  梦石将袖间的籍册递给他:“无极司虽是为正阳教所设,但九清教的道士也是要登记造册的,这个妙旬的确是天机山的道士,但在七八年前,他便已经消了籍,还了俗。”
  折竹一言不发,九清教的道士人数并不多,他翻动至一页,蓦地盯住“程叔白”三字。
  “程叔白,云川青霜州人氏,淳圣一年入九清教,道号‘一尘’”。
  第十五的父亲季羽青便是这个程叔白的弟子,而程叔白,则是如今的云川之主——程迟的三叔公。
  再往后,他便找到了有关妙旬的记载,以及他的师父妙善。
  妙善的道籍,是在十六年前消去的。
  “多谢。”
  折竹不动声色地将重要的几页记下,也并不带走那本籍册,起身便要走。
  “折竹公子。”
  梦石见他的手伸向那道门,忽然出声,待那少年回过头来,他便又道:“两月之后,九月十九,簌簌的生辰已定在星罗观。”
  “知道了。”
  折竹白皙的指节扣在门上,绵密的雨声不断,吱呀声中,一道门开,冷淡灰暗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湿润的水气拂来,他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而梦石立在书房内,盯着案上那本九清教的籍册,眉头轻轻地皱起来,再望向门外,烟雨潮湿,那少年的身影已不在。
  ——
  绵密的雨丝被风斜吹入窗,商绒在内殿里睡了一会儿,醒来仍不见折竹,她便起身掀帘出去,唤道:“鹤紫。”
  鹤紫立即推门进来,躬身行礼:“公主。”
  “我想去膳房。”
  商绒说。
  “公主想吃什么只管与奴婢说便是,何必亲自过去?”鹤紫十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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