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帝早早便立在大殿阶前,等候厌翟车将他的皇后送来。
一身玄色衮服,戴十二旒冠冕,腰束金带,龙行虎步,单站在那儿,便有浑然天成的帝王之势。
南音被扶下厌翟车,遥遥望见绥帝的第一眼,几乎在原地怔住。
她从未见过绥帝这般模样,他在她面前,大都温和体贴,丝毫没有旁人口中的冷酷模样。
此时此刻,她才隐约领会到,那些人口中说的君威,的确能够一眼就震慑人心。
绥帝提脚,三两步朝她主动迎去,伸手接过南音,掌心暖得发烫。
南音因这滚烫的温度发颤了一瞬,“先生。”
她微顿,改口道:“陛下。”
“不必换。”绥帝道,“私底下,如何习惯便如何唤。”
南音嗯了声。
按照正式规矩和礼节,她和绥帝此时并不宜牵手,但绥帝本就为她改了许多繁冗的礼节,这点小事,礼官等人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百官早已着朝服在金銮殿前的广场等候多时,见绥帝终于携新后而来,有些不知慕氏女模样的官员不由老远伸颈张望。
起初,只能瞧见一道和陛下并肩的身影逆霞光而行,相貌笼在余晖中模糊不清,只隐约可知颇有雍容风范。待人慢慢走近,面容渐渐入眼,方知光润玉颜,华容婀娜,在高阶上迎风而立,恍若天女落凡,等闲不可轻视。
登时有不少官员呆若木鸡,久久怔愣,直到礼官高唱,方回神俯首,对帝后同行大礼。
百官跪拜,齐齐祝贺之声直冲云霄,在耳畔久久回响。
万人之上,莫过于此。
南音忍不住失神,在绥帝握紧的力道中清醒过来,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余生,她当真要与大绥的天子并肩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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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过帝后敬酒,崔太后笑盈盈看南音被送往椒房宫,见绥帝还有些时辰才能回,便先行去椒房宫中。
内外殿有近百侍女侍奉,喜榻也围了十余人,随时等候差遣,见了太后纷纷行礼。
“哀家与皇后说些话,你们先在外等候。”
众人会意,这是要在新后刚入宫时,先行叮嘱些话儿了。
按序退出内殿,侍女将门轻轻合上,发出轻轻一声哐响,南音耳畔的世界陡然清静许多,她还有些不习惯。
如今她头戴龙凤合同纹的红缎,需得等绥帝来挑,不大方面起身或视物,太后便按住人,免了她的礼。
内殿烛火明亮,八根高柱摆在四角,每柱都摆放了十余根红烛。在正中的桌上,摆了两根高达近半丈的龙凤喜烛,长影覆在椒房的墙壁上,烛焰强劲旺盛,几有冲顶之势。
太后抬目瞭望了圈,触及内壁,唇畔浮现笑容,“南音,你可知这椒房的每一角每一桌,都是少章亲自布置。”
“先生曾与我说过。”
太后点头,她几乎是看着这个外甥长大,从未见他在这些事上如此用心,但想到这是南音,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饿了罢。”她亲自将食盒取来,“稍微吃些垫垫肚子,待会儿行过合卺礼,自能再传膳。”
同样经历过这一遭,太后深知其中礼节繁琐,几乎能去掉人半条命。今日这些流程,还是绥帝和礼部亲自对过后,有所删改的,不然以南音的身子,这时候恐怕都要累倒。
看着南音小口咬下果子,太后轻声道:“我没想到,他当真能顶着重重压力,执意立你为后。”
在这之前,本以为封妃已是最好的结果。所以得知立后旨意时,太后都惊了许久,而后若有所思,隐约明白了绥帝在这之前以强硬手段打压卢家的原因之一。
卢家对后位几乎有必得的决心,倘或卢德容等人仍在,这道圣旨一经颁出,必将遭到卢氏为首的众多世家反对,那绝非是能轻松摆平的易事。
再观如今,新任卢氏主事之人大力支持绥帝立南音为后,除却这一家,还有崔氏、郑氏都极快地送上了大礼。其余的那几家,则是保持默然。
反对之声没有成势,绥帝才能如此轻易达成所想。
握住那双柔软白皙的手,太后道:“南音,你可明白为后和为妃的区别?”
“……大致明白。”南音迟疑道,“为后,需与先生共风雨,同担当,生死不弃。”
“是这样,但也不仅如此。”太后轻声慢语,从前未曾对她说过的话,此刻尽数道出,“皇后是妻,也是臣。妃嫔只需侍奉陛下,令他满意即可,但作为皇后……在深宫內闱,你便有纠察陛下所失之职。”
语罢一笑,“自然,不是真叫你为御史,整日盯着他的过错。”
南音点头,说懂得其中区别。
“你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又坚韧难摧,陛下能娶你,我其实很放心。”崔太后语重心长,“但你也知道,陛下这把天子之刃锋利无匹,常常一意孤行,不仅伤人,而且伤己,正需刀鞘藏锋。”
目中映入跳跃的烛焰,太后无比郑重道:“你需为天子的这把鞘。”
“天底下除了你,再无第二人可担此任。”
话语吐出口,轻飘飘入南音耳中,愈发让她感到其中的认真,直到崔太后离去,仍在思索这话中的数重深意。
从韩临到太后,他们的意思都多有相似,说明陛下最近行事确实让他们感到了不妥。大概,是希望她能劝谏陛下?
一刻钟后,绥帝终于归来,大殿诸位内侍、侍女如潮水涌来,齐聚内殿,服侍二人行合卺之礼。
和之前相比,这已经很简单了,被卸下凤冠后,南音整个人都感觉轻快许多,抬首在绥帝目光中饮下合卺酒,面上升起桃花般的红晕。
礼官在殿中奏称:“礼毕。”
挽雪等人扶南音入幄,服侍她脱礼服,将珠钗一一卸下,如云般的乌发披散,分在耳侧,露出精巧雪白的脸。
不多时,绥帝亦被侍奉着解去衮冕,仅着中衣进帐。
侍女们鱼贯而出,将门窗一一合上,顷刻间,周围就静下来,唯余铜炉飘出的浅淡香气氤氲,身侧则是熟悉的绥帝气息。
分明独处过无数次,甚至相拥、相吻。但此时此刻,南音却感觉手脚局促,有种不知把它们放在哪儿才好的紧张。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情,绥帝没有立刻转来,和南音一左一右在偌大的榻上,静坐了片刻,彼此都几乎能听到呼吸。
“先生。”却是南音先开口,“先生累不累……?”
“不累。”绥帝声音如常,未有丝毫疲倦,好像当真不怎么累。
南音终于鼓起勇气抬首,瞬间便落入绥帝深邃的眼中,霎时整个人都滚烫。这目光太有侵略性,即便经了克制,依然让南音感到神魂发烫,有种赤条条坐在绥帝身侧的羞窘。
她强忍羞涩,出声道:“我整日都没怎么用食水,想来先生也一样,再吃些面罢。”
面是方才侍女们奉上的,犹冒着热气,绥帝颔首,和南音分食了一碗。
洗漱的水和香汤早就提前备好,南音下榻洗过手,回身迟疑问:“先生,可要再沐浴一番?”
先前更衣时,她已经又擦了遍身子,如今依旧清爽,倒是不用。
绥帝沉吟一番,道:“我去去便来。”
说罢挑开帷帐往屏风后去,不多时内殿便响起哗哗水声,让静坐帷内的南音止不住脸红心跳。
先生他……的确非常伟岸,高大挺拔,仅着中衣时,便能清晰看到其下肌理分明的体魄,若是压上来,她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听闻先生臂力惊人,当初征战东突厥时,能够绷紧重弓,一箭射杀数里外的敌将。
不似大绥前几任皇帝都是文士,先生文武兼修,既有智谋,也有武力。
左思右想,愈想,胸中愈如擂鼓。待绥帝回榻时,发现南音已经默默坐在了左上角,像个意图用床帐和被褥掩住自己的小鹌鹑,想要逃避的模样也显得十分可爱。
长眉不由微扬了下,绥帝没有直接靠近,而是道:“今日在外受百官敬祝时,相如端向我求了一事。”
“……甚么?”南音抬眼看去。
“他心悦郑尽的孙女,请我给他赐婚。”
在这之前,相如端其实已向郑家表明过心意,之所以请求天子赐婚,也是希望能给予郑璎最大容光。
“五娘若知道,定开心极了。”南音忍不住问,“那先生应了吗?”
“鉴于他此前查案有功,自是应了。”绥帝眉眼柔和下来,此刻有种平易近人的气质,“并着礼部备了贺礼。”
闻言,南音为那二人感到高兴,“早在表兄寄住郑家时,他们便已生情,表兄和我说过,会在考取功名后向郑家提亲,他果然不负此诺。”
绥帝微微笑了下,“行止是君子,一诺千金。”
他道:“今日大喜,他们借机请命,另外又赐了几桩婚事。”
南音好奇询问,绥帝便把人一一讲给她听,知晓她如今对长安城所有的高门士族仍不算熟悉,还将其出身背景都说得十分清楚。
不知不觉间,二人越靠越近。
待最后一个“的”字消失在绥帝唇间,南音发现,他们竟不知何时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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