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只是个寻常生意人,手劲却出奇得大,不出一息,就叫方才还犟着的少年哇得咳了一声,满口血沫喷出,不得不松口。
害主家受伤,仆从怒骂了句,脚跟着狠踹了两下,把人绑得更紧。
少年喘息着匍匐在地,头依旧往后仰起,直勾勾地看向温子望,又看向在场的所有人,其中狠厉令见者心惊。
在场中人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不是和温子望有仇,就是和整个温家有仇。
“县令和别驾也看见了,倔得很,甚么都不肯说。”
县令眉头皱成了花儿,“方才在路上,温家家仆说人是两位娘子发现的,敢问娘子可还在?”
坐于后方的南音和赵敛冬上前,将发现少年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复述了遍,尤其是赵敛冬,因家学渊源还补充道:“我逮住这小子时,他曾用过一招半式,有点像武将所用,只是还不到火候,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扬州别驾眉头一动,“敢问这位娘子是……?”
“家父是辅国大将军赵金。”
“原是赵家娘子!”别驾恍然,心道这投毒案所干系到的贵人还不少,赵将军爱女、康王侧妃,还有个刚出炉的状元郎,当真是件麻烦事,必须要赶紧查出这小子的身份,看背后是否另有指使才行。
他心中有了主意,和温子望道:“此事牵涉甚大,我就先将此人和雇佣他的仆从,并一众物证带回去,待查出了消息,再着人告诉温公子。”
“有劳别驾,有劳县令。”温子望早把一应人和物都收拾好了,无需他们费心,直接带走即可。
亲自把他们送到大门前,温子望兀自沉思片刻,到了南音和赵敛冬面前便露出歉意,“南音和赵娘子来温家没几日,就遇到了危险,怪我没有管好家宅,竟出现这等疏漏,先在此向你们二位赔罪。”
“偌大的温家,表兄也难以面面俱到。”南音觉得错本就不在他,安慰说,“还是要先弄清他的动机才行,是一人行事,还是多人合谋,是否还有类似之事,都得仔细查一查。”
“嗯,我已经让全府立刻排查,只是长辈那儿还是得等到明早。”
赵敛冬好奇,“那你们明早还摆宴吗?”
“祸事毕竟未成,康王纳二妹妹的日子定了不好更改,明早定是要继续的。”温子望道,“方才发生此事,我已经吩咐人连夜去各大酒楼订好酒席,明日再请客人们移道。”
虽然很赶,但温家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温含蕴是二房爱女,她又极好面子,如果因为一件没有成形的事而叫她孤零零被一顶轿子接去康王那儿,指不定得怎么记仇。温子望善于揣摩人心,自是不会轻易和人交恶。
南音和赵敛冬都很佩服他,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时,唯独他从没乱过。从发现投毒到现在,几乎把前后所有的事都考虑到了,且安排得面面俱到。
甚至他还连夜从园子外又请了三个大夫,请他们为家中的下人看诊,此举无疑大大安定了人心。
不知是所有商人都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还是单他如此。
另一边,江盛为喧喧包扎好伤腿,提着哼哼唧唧想要主人抱的小东西走来,“我方才去看了那砒()霜的量,那小子不知是太慌张了还是不懂,十几口锅竟只用了两包,分下来就算所有人都吃下了被投毒的饭菜,也不至毒死,严重些约莫也就吐些血,需要调养一段时日内腑。”
这话他方才是没说的,等待官府的人都走了才道出。毕竟涉及人命,和只是让人染病,案子的严重程度就截然不同,官府查案的重视程度也不同。
更何况,那少年绝对是抱着把温家上下近百口全都毒死的心。
温子望听进去了,“嗯,我自己也会着人去查。”
干等官府的消息难免被动,他们总要自己弄清是为何会遭此祸事。
他抬首望了眼天色,灰幕中透出薄光,隐有浮白的迹象,便道:“应是寅时快过了,还可以再歇会儿。南音,你和赵娘子去睡罢,等到开宴的时辰我再着人唤你们。”
她们留下来也没甚么用处,南音颔首应是,请温子望注意歇息,就抱着喧喧随赵敛冬回院去了。
今晚之事喧喧倒是大功臣,它被那少年甩到墙边摔了腿,江盛给包扎过,说接下来会跛段时日。它倒好,四肢都不能用了般,缠着南音要抱抱,夜里还得以睡在了榻边。
抚了它一阵子,南音心有余悸道:“多亏了你和喧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赵敛冬轻拍她,“江盛不是说了,即便得逞,大多数人也只是腹泻么。既已避过去,就别想太多。”
南音点头,怀着满腹思绪沉沉入睡。
翌日清晨,康王纳温含蕴之事如约而行。
其实亲王侧妃和普通人家的妾室也并无不同,寻常是无需太多礼节的。但这会儿在扬州,温家地位特殊,康王表现得爱重,二房两位长辈也不想让女儿太委屈,才会有意摆这些自家人的宴席。
温子望不想影响二房心情,此事暂时只告诉了自己父亲。父子俩同去酒楼招待了阵客人,很快就分两头忙碌去了。
如此等待两日,南音未出门游玩,只在家中陪伴老夫人,直到温子望带回消息。
狱中拷打两日,少年终于交代了身份,叫人着实吃了一惊。
“他是明州林家人,姓林名钟。”温子望道,“前阵子从明州启程前往岭南赈灾的官粮被劫了一半,这事你们可知晓?林钟就是押运官的家人。他道全家已被陛下下令处死,唯独他侥幸活了下来,且不知为何认定官粮被劫一事和我们温家有关,说是和温家有血海深仇。”
这孩子只身从明州而来,怀着报仇的欲望来到温家,如果不是行事太过稚嫩,只怕就要得逞了。毕竟温家与人为善,在扬州城也常常做善事,谁都想不到会有人这样去对付他们。
仅得两包砒()霜的缘由也找到了,因为他只有这些银子,买不了太多,且不懂用量,以为这些就能毒死温家所有人。
“他说只和温家有仇,不牵连他人,所以一路行来吃、住、买药都花了银子,没银钱后,也不曾去偷抢。”温子望语气复杂,毕竟这孩子可是差点毒倒全家,偏行事还有那么几分原则,倒显得对其施以重刑的他们卑劣一般。
“林家全家被处死了?”南音皱眉,出声否定,“这不可能。”
“怎么说?”
南音仅犹豫了下,就道:“陛下大怒,本来的确是要将牵涉此事的官员都处死,尤其是提拔那押运官的长官。但后来御史力谏,又有他人求情,陛下的旨意便改了。明州监察应当比我们还先抵达,怎会传错旨意?况且……就算按着先前的意思,也只是处死涉事的官员,未曾累及家人。”
赵敛冬知道她前阵子一直住在宫中,不疑有他,“难道是明州监察假传圣旨?”
温子望深深看了眼南音,闻言摇头道:“此事详细我也不知,恐怕扬州这边都不大清楚,得问明州长官才行。”
在长安时,南音见绥帝曾为赈灾粮被劫一事大动肝火,彻夜不眠后连发多道旨意,可见此事重要程度,且干系甚大。如果林钟所言为真,那不止说明有人假传圣旨,恐怕还另有内情。
这个唯一幸存的少年,可能是发现真相的关键。
“表兄,还请问清林家被处死一事的详细。”南音定下决心道,“林钟那边,也安排我与他见一面罢。”
如今这事牵扯到的,可不仅是给温家投毒了。
温子望竟没有问南音太多,直接应了下来。
日色正好,满园花草在这初春争相汲取阳光雨露,南音静静望了会儿,脑海中想起绥帝在御案前批阅奏折的身影。
那日让绥帝改主意,已是钟勤御史、太后和她三方苦苦劝谏的结果,她相信他不会再有改动,当初要处死那几人的旨意,也还没来得及出长安。
明州监察是绥帝亲自所选,他出问题的可能,其实很小。
先生如果知道此事,会如何做呢?
……
御书房中,绥帝心有灵犀般顿笔,忽然问:“多少日了?”
全英领会答:“十八日,算起来,慕娘子抵达扬州应当已有三四天了。”
他上前添茶,见绥帝眼下淡青,小心翼翼道:“慕娘子临走前,陛下答应了要以龙体为重,如今……只怕待娘子归来,要怪罪奴婢等人了。”
归来一词用得好,这句话也显得关系亲昵,绥帝听了便眉梢微微一扬,“她脾性素来好。”
脾性好,便是陛下挥霍自己身体的理由,便是骗人的理由?全英内心的怨念,并不敢诉诸于口,“还有太后娘娘在呢。”
绥帝沉默了下,“拿参汤来。”
全英依言,拿得并不是很情愿,那会儿是有急事,陛下没有时辰休息,只能用参汤养神。如今哪需要陛下一直拿身体去熬,依他来看,还是多睡睡为好。
曾经是除了上朝、处理政务,就是去道观听经念经,如今不去道观了,更多的时辰都扑在了国事上。这转变看着挺好,可对于全英来说,陛下依旧不爱惜自己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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