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大半个月都不在长安城内, 而是和几位统领待在东郊大营操练小兵。陛下预备封他为帅前往澜州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但如今正值冬季,再急也要等到初春来临才会出兵, 所以趁着年关将至休沐的机会,他也跟着回了家。
期间南音的消息并非一无所知, 可那也是几天前才收到的信,当时事情都已成定局, 再提前赶回来也没用了。
“陛下——”一见绥帝,韩临先向他禀报操练营兵事宜, 并道,“战马还是少了些,需得多练些骑兵才行。尤统领老家在澜州,他说那边因着靠近草原, 习性和戎族很相似,许多人都在马背上长大,民风彪悍又尚武,步兵对上去定占不了便宜。如果寿王当真收服了澜州,再或和戎族有联系,必须要准备大量骑兵。”
绥帝沉思,“从西北大营调, 年关前, 我再让北定州送一批战马来。若有所需, 前往澜州途中,你直接持令在沿途调兵。”
三年前绥帝刚登基时亲征突厥,韩临就紧随其后,因此兄弟二人的感情比其他人要更深些。韩临本人在军事上也天赋卓绝,有绥帝在后方坐镇支持,他往往能毫无顾忌地冲锋。
韩临嘴上虽然常说敬畏陛下,在陛下面前不敢造次,但能轻轻松松地唤绥帝一声“二哥”的人,除去他也没几个了。
这样的一层关系,让韩临在绥帝面前向来没有过多掩饰。
战马的事了了,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对了还有,诚王叔找到臣,说明年想随臣一同去澜州,陛下以为如何?”
嘉太妃向来把诚王看得眼珠子般,生怕他冷了热了受伤了。据说诚王如今三十多的年纪,嘉太妃还会夜里去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别说出征,连到外地办差事,诚王都少有。
韩临打听过了,据说是赵家那位前婶婶找诚王叔说了甚么,约莫是受刺激了,才会让向来孝顺听话的人提出这种要求。
绥帝没有过多犹豫,颔首道:“他想去,明日我就下口谕。”
“光下口谕可不行,陛下不如颁旨时把诚王一道写上去,届时嘉太妃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韩临说这话时,眼底眉梢都带着一股子坏水。
绥帝多看他一眼,竟也应下来了,叫韩临在心底止不住大笑。
能够看到嘉太妃愁眉苦脸的模样,他可太高兴了。
说完这几件正事,韩临就没了正形,把头一歪,靠在椅上拈了几块糕点吃,又连喝几杯香茶,才定了定心。
他道:“二哥,其实我此来,还有私事。”
“我知道慕家二娘子如今在宫里养病,想求您一件事。”
绥帝毫不意外他这话,让林锡再次查探和南音有关的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韩临和南音的关系,也知道这个表弟对南音的爱慕,说到他面前来,无非就一个打算。
“想要赐婚?”
韩临微怔,随即扬眉,神采亦飞舞起来,“既然您知道,我就不过多重复了。是,一年前我对南音一见钟情,此前碍于她有婚约不好出手,如今那婚约已经没了,总无人可以指摘了。”
他顿了顿,“我母亲之前知道了这事并不赞成,背着我想把南音说给诚王叔,好在没成。如果是二哥赐婚,她就算再反对,也没用了。”
韩临这样自身有本事有抱负的郎君,从来就没想过要靠家族或妻子来维系荣光,更多是凭自己喜好而来。少年意气风发,大抵就是这个模样。
“嗯。”绥帝的语气也很寻常,“我不同意。”
语罢,他甚至还不紧不慢喝了口茶,仿佛不觉自己说出了甚么让韩临惊诧的话。
“……为何?”除却表面的惊讶,韩临神色下更有隐约的试探。
他不是傻子,旁人都会对慕家二娘子进宫一事猜测万分,能够用兵如神的韩世子怎会没有一点想法。在绥帝面前作出毫无所知的模样,不过是不想挑明这些,以增加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唯一没想到的是,绥帝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她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们也不适合。”
绥帝的言简意赅激起了韩临心底火气,仍挑眉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她对我无男女之情,南音尚未开窍,谁都不喜欢。但我和她好歹相识一年,彼此了解,心意有相通之处。大绥多少人都是盲婚哑嫁,我和她却有这样的缘分,婚后感情培养起来也容易得多。二哥为何说不合适?或者,二哥是用甚么立场这样说?难道,我母亲还真提前进宫给你说道了这事不成。”
到底年纪轻了些,仍有冲动,在绥帝开口前又道:“我知道二哥收了南音作学生,你们有师生的名分,但说到底她一非朝臣,二非真正的小辈,并不受你管束。”
如果放在一个时辰前,绥帝也许会赞同他的想法,但他如今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某种感觉。虽然他并不知道,他的感觉和韩临是否相同,但至少他明白,自己决不会愿意亲自把南音嫁给他人。
“和这些无关。”
那是和甚么有关?和他也爱慕南音有关吗?
韩临没有指出这点,眉头深深皱起,心底还有种果然如此的焦灼感。来之前他就希望不是如自己想的那般,可以他对绥帝的了解,能够说出这些话,就说明绥帝即便此刻没那么明确的心思,也八()九不离十了。
他很想说些话,说南音并不适合待在后宫,想说绥帝身为帝王日后会有三宫六院,终究会无暇照看她,最后话到喉间,都咽了回去。
二哥没有说得太明白,他何必要帮他想得太清楚。万一刺激得狠了,二哥直接下旨封妃,那才真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所以沉默半晌,韩临只道:“不用说了,二哥的意思我大概明白。南音是个好姑娘,您和太后认识了她,定然也会喜欢她,自然不想委屈她。我方才的提议有些操之过急了,她生性喜爱自由,还是得问过她的想法才行,还有母亲那儿,没有说服她,确实没有脸面去向南音提亲。”
说着说着,韩临重新眉飞色舞起来,像是完全没发现方才那诡异的对峙感和绥帝话底深藏的意思,依旧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反正离去澜州还有段时日,我最近就时常来宫中看望二哥你和太后,你们不会拒绝我罢?”
这厚脸皮的模样,像极了他的亲爹上平侯。
绥帝自然是想拒绝的,但就像韩临想的那样,暂时还真没有明确的理由,便只能默认,而后道:“即便不练兵,也要多钻研兵法,熟悉澜州地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二哥放心,我有分寸。”
兄弟俩续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直到韩临感觉腹中再也撑不下茶水,才起身告退。
临走前,他停了又停,到底忍不住心底的那点意气,在绥帝重新拿起书的瞬间快步走回去,对他道:“说实话二哥,你年纪真的有些大了。”
然后没等绥帝反应,就风一般离开了御书房,徒留绥帝沉默地坐在那儿。
许久,全英小心翼翼进去添茶时,突然听得陛下问他,“朕……年纪大吗?”
全英惊讶无比,“陛下正值壮年,怎会年纪大?”
“……是么。”道过这意味不明的两个字,绥帝没再开口。
南音十六,而韩临今岁十八,说起来,他们确确实实是年纪相当的少年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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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日,冬雪飞扬。
鸾仪宫中槅扇紧合,长廊挂了数道帘子,主殿燃起地龙,烧得大半个宫殿都暖烘烘的。
这时候不便外出,太后传南音来伴她的时辰就更多了,或是共同听曲赏乐,或是把她当娃娃般妆扮,给她制衣裳做首饰。南音来时的衣物不过一个箱子,回去时恐怕要再添三四箱。
“虽说刺绣要更精细些,但泥金银绘的制法,瞧着也很漂亮。以往我看那些舞伶穿着好看,也曾偷偷试过,却被笑话与卑贱之人同伍。唉,如今是无人敢指摘了,却也年纪大了不合适。”崔太后与她说以往的事,有时笑,有时叹气,而后拿起手边丝绸,道其中有刚献上来的轻容纱、鲛绡纱等珍品,“这些都是扬州来的一位皇商进贡的,他倒是有心,这些丝绸都比往年做得更好。前些日子本该召见的,但那会儿你病了,我也没那个心思。”
扬州的皇商?南音想了想,“可是扬州温家?”
“似乎是。”太后想起甚么,恍然道,“是了,这不正是你母亲家那边,我倒是忘了。如今时候过了也不好再传,等人下次进长安,我再好好赏赏。”
南音觉得,有时候太后的性子就和孩童一样纯粹,是那种“跟你要好的人我也喜欢”的做法,可以说是爱屋及乌。这点对寻常人来说正常,以她的身份而言,就显得很可爱了。
兴许是带了个人感情,南音也觉得表兄他们做的是最好的,便没有说甚么推辞的话儿,很是诚实道:“多谢娘娘,表兄他们来年定能做得更好。”
“倒是不谦虚。”崔太后笑说了句,带过这话题。
“如今你眼睛如何了?可有恢复的迹象?”
南音摇头,“吴太医说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如今得再等半个月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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