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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燎原 (松下有鹤)


  她答得客气,慕怀林无从开口,氛围一时凝住。
  南音生性喜静少言,也没怎么和这个父亲打交道,但平日青姨经常教导她与慕怀林、老夫人这等长辈相处时,万不可拿平时待人的样子,没话说就把人晾在一边。
  她想了想,慢声道:“不过有一事,倒确实想拜托您。”
  回忆青姨的话儿,续说:“听闻您那儿有一种宣纸,用桑皮制成,纹细纸长,极适作画,外边铺子难得,不知女儿可否要一些?”
  慕怀林颔首,“这有何不可,我现就着人去搬来。”
  吩咐罢身边人,他问:“南音擅画?平日还有什么喜好?”
  “算不得擅长,喜欢罢了,也好打发时间。”南音道,“闺中多暇,调香弄脂、写字作画,多少都学了些,只是皮毛而已。”
  说完还奉承了句“不比爹公务繁忙,仍能练得一手好字”。
  慕怀林含笑,亦回夸了几句。南音素来缄默,他不怕她口出埋怨,只担忧她什么都不肯说,如今开了口,便有释然的意思。
  再触及那双覆着白翳显得雾蒙蒙的眼,即便再如何不喜她的母亲,心也柔了几分。
  他确实愧对南音。
  慢慢的,父女二人交流愈发轻松自如。
  慕怀林暂得三女一子,长子为温氏所出,待他恭敬有余亲近不足。长女笙月是他和云氏爱女,素来以撒娇卖痴居多,小女儿是庶女,未曾被他放在心上,而南音在娘子中序齿为二,平日见得最少。
  他从未想过,和南音相处会这般自然,不知不觉就聊了不少话儿,到后头想不起说了什么,唯有愉快。
  紫檀和琥珀伺候在旁,愈发讶异,没想到郎主能这般随和,又为娘子着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娘子在府里被冷落十余年,怎不借机好好诉番委屈呢。
  奈何她们着急无用,暗地使再多眼色,父女俩依旧聊着其他。
  聊得差不多尽兴时,慕怀林忽问:“南音今岁多大?”
  “十六。”
  “嗯。”慕怀林若有所思,“年岁尚小。”
  他斟酌语句,“有些门户娘子留到十九二十出阁的也有,你还小,不急,明日……爹托人给你另觅如意郎君。”
  他本不该说得如此直白,但云氏不会来,只能由他来做。
  这也是他的补偿之法。
  紫檀二人闻言都暗暗松了口气,南音仍是点头,“全凭爹安排。”
  慕怀林微微一笑,幸而南音乖巧柔顺,不像笙月恃宠生骄,任性得很。
  他起身道:“那今日就先到这儿,为父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南音陪至门外,被慕怀林拦住,“你双目不便,又是天寒,不必远送,就到这儿罢。”
  南音应是,遥遥目送。
  踏上甬路的前一刻,慕怀林忽然回首,望见立在飘摇细雪下的女儿,皎皎若月,美极,静极。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文!嘿嘿久等啦,这次是不同类型的女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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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姨回南院时天光已散得彻底,夜风萧萧。她解下帷帽和披风,边听紫檀和琥珀叽喳下午之事。
  “郎主定知道娘子受了委屈,如今做主来了,咱们娘子总算苦尽甘来啦。”
  “郎主处事公正,待娘子还是爱护的。”
  慕怀林的一个承诺,叫她们吃了定心丸般,笑容挂在面上久久不落,成了雀跃的鸟儿,不敢去打扰喜静的娘子,便围在青姨身旁分享。
  青姨若有所思,她原是温氏从扬州带来的心腹侍女,看着南音长大,兼之年长,自然知晓郎主这一趟实在算不上什么对娘子的爱护。
  不过是担心娘子心气不平,闹出事来叫慕府丢脸罢了。听闻郎主马上又要升官,这关头怕是不好传出家宅不宁的流言。
  紫檀小声道:“可惜娘子太老实了,郎主难得来,都不知诉诉委屈,大娘子不就是整日缠着郎主又撒娇又闹,才……”
  她努努嘴,很是一副替人着急的模样,叫青姨笑看。小丫头稚气不知事,稍见郎主的好脸色就当了真。不想想但凡郎主心里真有这个女儿,哪至于十余年不闻不问。
  拍拍紫檀,示意她莫再说这些,青姨问:“娘子用过夕食了吗?”
  “用了碗百味羹,说是天儿冷,早早就洗漱上榻,让我们早些睡呢。”琥珀回,“今儿我守夜,青姨你也去歇罢。”
  青姨嗯了声,提步往里去。
  不出她所料,娘子并未睡,正在窗畔站着。
  乌蓝的幕顶下雪花似笼着淡淡光芒,倚窗看夜雪,总是美的。
  灯火摇曳,在壁上勾勒出亭亭身影。青姨瞧去,娘子侧颜姣若美玉,细白的手搭在窗沿微微弯曲,单是静立在那儿,融入萤雪中,便成了寂寂天地间的一抹亮色。
  她不忍打搅,但还是取了件鼠裘披去,“娘子体寒,就不要贪雪了。”
  南音回首解释,“像画儿一般,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青姨自然了解她,找到了关注的东西,就万事不顾了。这是娘子的习惯,谁叫她自幼都几乎是一人长大,没甚么陪伴。
  有时她觉得娘子这点显得呆,有时又觉得挺好,有自个儿喜欢的事,总比夫人那般伤春悲秋要好。
  合窗带南音往榻边去,握着手果然感觉凉极了,忙催她上榻。
  如此冬夜,最适合早些躺进被褥,搂着汤婆子,窝在温暖的小小天地间,任窗外风雪轻狂。
  二人经历过无数个相同的夜,南音无父母爱护,青姨便是她的爹娘。
  静静看青姨为自己忙碌,南音唇畔悄然扬起小小的弧度。
  好片刻,青姨轻声道:“郎主的话儿,她们都已告诉我了,娘子怎么想呢?”
  南音不语,眼睫也往下垂。
  青姨明白了,内心叹气,口中却道:“娘子先前说的,我回头想了许久,觉得也不算甚么。时下道观香火鼎盛,连当朝长公主、皇帝亲姐姐都能出家入道,娘子想当女冠也算不得惊世骇俗。只是娘子毕竟年少,许多事还未曾经历,万一以后改了主意呢?郎主既有心补偿,为娘子寻个好郎主,咱们就且看看,实在不满意,觉着观里更好,再提出来不迟。”
  罢又补充,“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找大夫把眼睛治好才是,其余的都需靠后。”
  能得青姨理解,南音已十分满足,轻声回:“青姨放心,我今日也不曾说过这些,贸然提出,只怕爹要误会我心存不满。”
  青姨听着,露出不知是无奈还是其他意味的笑,“娘子心里向来有主意,我晓得的。”
  这孩子骨子里有股倔劲儿,凡是打定的主意或坚持的事,轻易不放弃。
  正如娘子五岁那年和大娘子起争执,叫大娘子不慎摔进水池生了场病,惹得郎主和云氏大怒,可追问娘子缘由她不说,叫她认错也犟着不认,只坚持自己无错,然后就被关进了柴房大半月。
  那柴房近乎地窖,暗无天日,不然也不会叫娘子双目变成如今这模样。
  往事多思无益,青姨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打消娘子想法,略说了几句话道:“再过半月就是老夫人寿辰,经了这一遭,郎主定会让你多去人前走动,这几日我再与你好好说些京城的人家,多交几个闺友也是好的。”
  南音口中应是,心中明显不那么想。她素来少见人,即便外出也多戴帷帽,熟悉的就只有兄长、青姨和两个侍女。
  帮她掖好被窝,青姨取下烛台,“这灯我就拿走了,省得又半夜起来画画儿看书,本就在治眼睛,没得反倒更伤了。”
  这话意思是知道南音某些夜里的小动静的,叫她脸都不好意思地往被里藏了藏,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随青姨的动作直望到门旁。
  吱嘎一声,风雪静了,天地也变得无声。
  她慢慢睡去。
  ……
  连着多日落雪,天儿寒得很,即便昨夜有青姨提醒,南音还是不幸着凉了。
  紫檀一早唤她时发现人都几乎烧迷糊了,小脸通红,吓得几人飞快去寻了大夫。
  其实南音底子原本没这么差,只这些年为了治眼疾看过太多大夫,吃了太多药,偏还未把眼睛治好。
  是药三分毒,经年累月下来,身体自然不如常人,要偏弱些。幸而这几年青姨慢慢意识到这点,便只请那些名望高、医术精的大夫,再不抱希望在那些容易骗人的偏方上。
  来的仍是那位游医,把脉探额后道:“症状较轻,应是寻常着凉发热,用凉巾敷额,再煎两副药就好了。”
  “方大夫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娘子昨儿夜里多看了会子雪,就担心引起咳症呢。”青姨引人出室,顺手塞了块碎银去,殷切问,“我们娘子用药也有半月多了,回回谨遵医嘱敷着,一刻时辰不敢少,方大夫瞧,如今可起效用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青姨虽不是南音生母,但也几乎无异了。方大夫家中亦有爱女,看得清青姨一腔慈母胸怀,为那位年华正少的小娘子惋惜之余,也不想欺骗她们,坦诚道:“原先开药方时我便说过,若是用药半月双目见清,便说明淤血见化,能治好,若是毫无变化,那便是我才疏学浅、医术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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