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这位娘子自幼失母,外祖是个商户,如今在府里只有一个同胞兄长扶持,是也不是?”
韩临回首看来,眼里透出的光竟让大长公主眼皮猛跳了下,心道儿子这趟出征归来,当真多了些城府和气势。
可这点气势,于她而言还是不够用的,“这般身世的小娘子,又不得父亲疼爱,确实可怜,便是我也要心生怜惜。”
韩临好似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意思,又好像没听出,直觉道:“我心悦她,并非出于怜惜。纵然生来多难,无父母护佑,但她的心智之坚足以令所有人敬佩。”
大长公主当真有些意外了,没想到韩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知子莫若母,看来他对慕家这位小娘子不仅仅是皮相上的迷恋。
可她是绝不可能答应的,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之女,自幼失母,还是个瞎子,无论如何都进不了侯府的大门。
按照大长公主的本意,她在说这件事时定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儿子知道他这想法的不实际,也会告诉他,如果实在怜惜那小娘子,她可以帮人择一门好亲事。
可惜韩临突然的几句话,让她之前准备的话儿变得完全无用,劝人的阵脚还被打乱了。
这一乱不打紧,关键是说的话不再缜密,些许字眼间,很容易就让韩临察觉到了母亲的真实想法。
她并不喜欢南音,甚至多有鄙夷。
“她不是瞎子。”听到母亲话里话外的暗示,韩临压抑怒火反驳,“她的眼疾不是天生就有,我会给她治好。再者,阿娘从前和我说看人不能仅凭门第高低,当初你下嫁给爹,也是看中了他的才华和品性。如今才多少年,阿娘就已变了吗?”
大长公主愣住,“这……男女不同,怎能混为一谈。”
那位小娘子也许的确有些姿色,有些值得敬佩的品性,可这种自幼缺了长辈教养的女孩儿,多半怯懦无知,难堪大用,如何担得起世子夫人之位?
最重要的是,她担心对方有意引韩临入瓮。
大长公主苦口婆心,可惜韩临从小就不是任由长辈摆布的人。在彻底明白母亲的意思后,他直接起身道:“您不应也没用,一旦我下定决心,自可去请陛下赐婚。”
他有军功,的确可为自己请求赐婚。
大长公主一震,“你敢!”
韩临不再看她,平静道:“且看我敢不敢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咱们休息一天!muamuamua
第11章
上平侯归府已是夜深,府里仅剩三两灯火,微光照着如絮般飘落的大雪。
他心底已经做好去书房过夜的准备,仍旧习惯性地往主院走了趟,意外发现惠宁大长公主竟还未入睡,脚步一转,推门而入。
倚在榻上出神的大长公主愣了下,趿鞋下榻,瞬间被抱了个满怀,叫心思重重的她不由露出笑容。
“夤夜而归,仍能得公主秉烛相待,下官倍感荣幸。”上平侯三言两句总能让大长公主开心起来,知道他又看出了自己心底的不痛快,似怒似嗔地扫去一眼,“你也是,大郎也是,都这么晚归家,官场就缺不了你们二人是不是?只我清闲,等你们等到这个时辰,不过多问了几句话,就要惹得人不高兴地甩脸色。”
上平侯顿时明白,夫人和儿子闹不快了。惊讶之余颇为新奇,大长公主最是温柔耐心,待他是,待下人是,待子女更是,甚少有和人闹龃龉的时候,何况是她疼爱甚深的大郎。
“大郎做了何事?”他解开腰带,大长公主顺手接过,回身又帮他宽衣。
十年如一日,夫妻俩都是这般像寻常夫妇一样相处,大长公主从没有因身份而不屑做这等小事。只是她看得很清楚,当初自己肯下嫁出身寒门的上平侯,能够屈尊做这些小事,不仅是她知道不能仅凭出身看人,更是了解上平侯的品性才华。
他是胸有丘壑之人,即便不尚公主,也迟早能自己挣得如今的位置,再者他知恩图报,绝非是一朝得势就过河拆桥的小人。
事实证明,她看得非常准,是以大长公主一直骄傲于自己的相人之术。可那慕家二娘子,一非男子能够凭借才华建功立业,二无声名叫人知晓她的品德,拿甚么来和上平侯相比?
她把今夜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道:“大郎性傲,自幼就不像其他人家的小郎君喜欢在脂粉堆里打滚,对寻常女子都不屑一顾。如今他难得看上一个小娘子,我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但这位慕二娘子境况你方才也听了,着实有些叫人为难。若是迎回府里当个妾就罢了,可观棋立志学你,早说了只娶心爱之人,绝不纳二色,这叫我如何松口?”
“我知道三言两语打消不了他的念想,万没想到才几句话,就叫他为旁人和我闹起来。到底是儿大不由娘,便是规劝也听不得。”
她这边忧愁,上平侯却听得笑起来,惹来大长公主不悦又疑惑的眼神,“我是想到公主选驸马的情形,金枝玉叶瞧上了下品寒门,当初的陛下和娘娘,也多有不解罢?”
父子俩的说法很有些相似,大长公主再一次被堵住,那些自个儿的小心思又不好言明,只能道:“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依我看,大郎在这方面十足十像公主。”
大长公主无言,双眸流露不虞,又叫上平侯低笑,兀自道:“慕怀林任黔中道巡察使有功,如今户部郎中的位置是定了的,年底前便会到任。他还年轻,官场上颇为老练,日后的位置定不止于此。再过不久,外放为官的慕家老大也快归京了,届时官位也不会低到哪儿去,这门楣算不上低了。至于原配继室之事,我曾耳闻一二,他那继室云氏是云达颇为疼爱的的孙女,当初肯自降身份为妾,对慕怀林的确情深义重。这样的境况,慕二娘子受些冷待是不可避免的。”
分明是在说儿子的事,谁叫他认认真真剖析人家家世去了,大长公主又气又好笑,“你还真想结这门亲家不成?”
“只是说给公主听,让公主知晓而已。我看你先前的想法就很好,给那位慕二娘子另择人家,定个好亲事。届时名花有主,大郎再惦记也无用。”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糊涂?”大长公主道,“先前人家有婚约就罢了,大郎师出无名,不好横插一脚,就这样还能生出心思来。如今他好不容易柳暗花明,知道我这边有意做媒,凭他小霸王的性子,便是交换庚帖前一刻都能被他搅黄了,还能等到真正定亲?”
上平侯摇头,“长安城中这么多人家,并非我们一家独大,不是谁,他都有本事掺一脚。”
话一出,大长公主顿时恍然,若有所思地想说甚么,却被上平侯止住,“我只抛砖引玉,具体的,公主以后再细想。”
他换好里衣上榻,这会儿仍无睡意,不想继续先前的话儿,便转道:“说起来,公主可知今夜我在九街遇见了何人?”
“何人?”大长公主顺着他的意思换话题,随口道,“总不能是陛下罢?”
她开个玩笑,没想到竟真得了上平侯点头,顿时惊诧,“陛下不在宫里,不在清乐宫,竟来夜市游玩?”
“不仅如此。”上平侯意味深长,“遇见陛下时,他正与一位小娘子同行。”
即使陛下淡然自若,但在场哪一个看不出那位小娘子对陛下而言意义非凡?可惜人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也不知出自哪家。
大长公主意外之余,也表示理解,“陛下这个年纪是该选妃了,也省得太后为此整日忧愁。”
她以为那是太后撮合的哪家娘子,上平侯却不认为如此。
他觉得,那位小娘子的身份恐怕连太后都不知晓,甚至有可能出乎长安城所有人的意料。
这种无凭无据的直觉不好道出口,上平侯只说了声希望如此。
天子守孝以日易月,当初先帝骤然离世,陛下守孝最多三月足以,毕竟以他的年纪,寻常人都已儿女绕膝。
可陛下不仅不急,还硬生生又拖了三年,惹得朝堂上下暗自焦灼。
如今终于得见曙光,他也希望可以顺利些。
**
落雪的时节不便外出,南音就宅在院子里和两个婢女一起制香。买现成的香固然方便,但这种女孩儿们一起制作的乐趣也不可多得。
几人将香料蒸炒过后,再一起研磨,瑟瑟冬日硬是忙得额间冒汗,炭火都被撤去了一盆。
好容易搓了几颗香丸,紫檀拿起轻嗅,微微皱眉后很快舒展,作惊喜状道:“这两种苦香合在一起竟是意想不到的效用,我方才还犯困,闻了它顿时就清醒了,好似有提神醒脑之效。”
琥珀狐疑,“上次制的香丸你还说能够驱蚊虫鼠蚁,我夏日里用了险些没被叮得一身包,你莫不是又在骗人?”
“怎会,那次是各人体质有异,我用着就没事呢。不信,这次你让娘子再闻闻。”
南音果真拿起嗅了下,若无其事地放下,“紫檀说得不错。”
琥珀顿时信了,毫无防备地将香丸凑到鼻间,猛吸了口,瞬间被一股极其辛辣的臭味夺去了嗅觉,味道从鼻内呛至喉间,让她脸色扭曲了下,作出要呕的神色,忙冲到窗边呼吸外间的清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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