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枝进门时,看到的正是这般光景。
小女儿雷烟伏跪在床边,双目无神,定定望着榻上父亲苍白的面容,任雷茂如何相劝也不肯起来,看样子跪了有段时间了。
雷砚池、雷书瑶两私生兄妹并立床尾,神色悲痛不似伪装。
“爹啊——好端端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雷沛歪坐榻沿哭天抢地,披头散发的也是形容憔悴。
顾南枝屏息走近,探头望去,只见榻上的雷永寿睁目张口,唇边有涎水溢出,瞳孔扩散,呈溘然而逝之状。
见顾南枝看过来,雷茂无声叹了口气,俯下身子伸手拂过老爷子眉眼,道:“父亲卧病久矣,就算以汤药吊命却也是回天乏术,像那风中之烛,何时逝去都不为怪……”
雷烟跪直的背明显晃动了一瞬。
“大哥死后,府里上下已是焦头烂额,”雷茂抚上雷烟肩头,低声解释道:“今天一早,我来给父亲侍奉汤药,谁知一勺未进,父亲就已经…就已经……唉……”
雷烟仍是一言不发,轻轻掖了掖被角,接着扶榻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屋外奔去。
“烟儿!烟儿!!”雷茂几声呼喊落了空,雷烟的身影转眼不见。
“二少爷作为男丁还须留下筹备,烟儿由我去寻。”顾南枝飞快对雷茂留下一句,继而足尖点地追了出去。
出门后,顾南枝几次拦了过路的下人,这才终于在一处湖心小筑找到雷烟。
“呼…呼……”
顾南枝谨记常妈妈所言担心雷烟状况,因而走动得急了些,边调匀呼吸边沿着曲廊走近水上亭榭。
雷烟斜倚在美人靠上,与莲叶湖景相映成画。
“烟儿……”顾南枝眼含不忍,来时打好腹稿的劝慰之辞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阿织,你说…我是不是个灾星啊。”雷烟目光迷离望向湖面,清风吹来,少女未绾的长发随风轻飏,面上半点血色也无,衬得她整个人更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胡说什么呢。”顾南枝喉头发紧,仿佛嗓子眼里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小心翼翼在雷烟身旁落座。
“大婚当夜,大哥死了……”雷烟的声音染上哭腔,一字一句似在颤抖,“说是成婚冲喜,可阿爹竟也在此时走了……”
“我不是灾星是什么啊!”
雷烟终于崩溃,伏在栏杆上声嘶力竭地恸哭。
顾南枝很少安慰人,也没见过这般哀号如山崩地裂,只得无措地将雷烟揽进怀中,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顺气。
“呜……阿织…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才好……”雷烟环上顾南枝脖颈,埋在她肩窝里抽泣着流泪,晶莹的泪水沾湿前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未经他人苦,我不会劝你释然。”顾南枝启唇轻道,少女独有的柔和嗓音在雷烟头顶响起,神奇地止住了她的哭声,“我知你心里难过,这份难过旁人无人可替,你若想哭,那便哭罢,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别憋在心里。”
雷烟瑟缩一下,小嘴一撇,眼角复又滚下泪来。
“只是……”顾南枝将她搂得更紧,顿了顿道:“哭过以后,生活还要继续——杀害雷大哥的凶手还没落网,雷老爷的去世更是人命天定,你问我你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回答是,生前既已尽孝,死后何必自忧自恨?”
“你能做的有很多,操办丧事、处理后事……亲人若在天有灵,肯定也不希望你伤心过度、自此沉沦吧?”
此言一出,雷烟幡然醒悟,懵怔地从顾南枝怀中起身,颊边泪痕纵横,楚楚惹人怜。
顾南枝极尽耐心地等她消化情绪,趁这时翻出手帕为她擦干脸颊。
“阿织。”
雷烟双手一把握住顾南枝的,几次呼吸过后,慢慢说道:“你说得对,我不能停滞不前,我能做的有很多!我…我……可是定北侯府的二小姐……!”
“这就对了,”顾南枝微微露出笑意,摸摸她头发,“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查捕凶手……就让我来。”
“谢谢…谢谢你……”雷烟鼻子一酸,眼眶又开始泛红。
“好啦,都哭成小兔子了!”顾南枝伸手捏捏她鼻尖,哄道:“请回吧二小姐,丧礼繁杂,可有的你忙呢。”
“嗯……!”雷烟虽仍恹恹,可精神却好多了,眼中绝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韧决绝的光。
诚然,雷烟确实应该感谢顾南枝助她重拾勇气,不然,接下来的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侯门幼女,要如何才能走得下去呢?
第61章 寻人问证
顾南枝甩甩脑袋,暗道自己想法可笑。
自与雷烟分别,顾南枝独自踏上前往雷钧住处的路,如今行了也有一时半刻,却仍是不见那方院落的影子。
正当顾南枝绕过一排瓦房,左右朝向两边的岔路出现在小郡主眼前。
“……”顾南枝愈行愈缓,终于在路中站定,四下看去安静无人,亦是无人相助。
就在顾南枝踌躇犹豫之时,一道再熟悉不过,且带着恶劣戏谑意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往右,行过一棵银杏树,再穿一道月门就是了。”
顾南枝气得磨牙,也没转身瞧人,径自按他说的走了出去。
这回轮到郁离急了,他本闲闲跟在顾南枝身后,见小郡主并不理会自己,只好巴巴地凑了上去。
“阿枝这是在生谁的气?”郁离快走几步追来,勾着顾南枝的手拉进掌心握住,“方才见你步伐凝滞,可是对案情有所推想?”
这都能看出来!顾南枝心道,这狐狸还真有一套猜人心思的本事。
觑着还有段路程,顾南枝难得没张口就谈正事。
“这又没人,还须这样?”顾南枝纤白五指轻巧一别,从郁离手中抽离开来。
“我何时说过,这般行事是在与人做戏?”郁离不慌不忙,抬掌贴了上去——顺势与顾南枝十指相扣,自然而然在身侧垂落,笑眯眯道:“心悦卿卿,情不自禁。”
顾南枝赧然地咬了咬下唇,没再挣脱。
要说与心上人互通心意,确是天地间美事一桩,可这家伙……怎么总是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狡猾感啊!就好像谁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一样!
“那……”郁离得意一笑,故意道:“若阿枝不愿,倒也不必勉强……”
说着,竟装作抽手而去似的挪动分毫!
那可不行!这么想着,顾南枝便也这么做了。
“我没说不愿!”顾南枝一把抓紧,嗔怪般咕哝道:“……多事。”
郁离唇角笑意更深,眸光滟滟生辉,餍足地收拢手指,从此,一大一小两只手严丝合缝地牵在一起,再没分开过。
等顾南枝、郁离再次回到案发房间,已然是迟暮时分,今日天公不作美,一整日的阴云密布,空气中水汽蒸潮,闷得人心情也染上同样的灰色。
那位兼职的小仵作也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亲眼见得阿姐与那狐狸亲亲热热地携手同归,孤身零零又腹中空空的宋柏急了:“好啊你们!只顾着谈情说爱,连案子、也连我,全都不管了是吗!”
这下竟是不再偏袒顾南枝,终是将他的好阿姐一起骂了进去。
“咳……我……”顾南枝脸上一红,欲开口解释。
“你阿姐去安慰雷二小姐,回来时迷了路,我这不是接她去了。”郁离轻描淡写地接过话头。
“什么路需要一两个时辰地走啊!”宋柏堵在门口炸毛,“所以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凶案现场这!”
“阿柏对不住…路上与这厮探讨起来,这才误了时辰……”顾南枝一脸歉意,“你等得急了,渴不渴?饿不饿?用不用唤来下人带你去用膳?”
宋柏却也不是真的生气,听顾南枝软语哄着,胸中怨气消弭大半,嘟嘟囔囔道:“……下次可不许再撇下我一个人了!…这儿还哪有什么下人了,人都在雷老爷那边忙着呢!”
经他提醒,顾南枝这才反应过来,这片小院已是人去楼空,除了依旧掌灯之外再无半点人迹。
郁离瞧出端倪,直道:“噢,我道阿柏今晚好大的气性,原来是被这空屋吓着了。”
瞧着宋柏涨得小脸通红,提拳就欲捶向郁离,顾南枝赶忙将话题岔开:“时候不早,还是查案要紧!”
说罢,率先走进屋内,宋柏见状跟上,不忘回头剜一眼面上噙笑的郁离。
玩归玩、闹归闹,甫一踏进门槛,三人很快进入探查状态。
三人分散开来,一寸寸搜寻着室内布置,不时交谈上两句,结果仍是一无所获,除了顾南枝走过堂中时突然觉得脚下触感不对。
“这里怎的落了好些沙子?”顾南枝出声发问,蹲下身子凑近查看,却见那处地上不仅沙石散落,甚至还有些细小短木枝、枯树叶之类。
郁离眯目细瞧,走开两步,离远环顾四围,道:“整间屋子只此一处地面有异。”
“还是在雷钧大哥尸身悬梁正下方。”郁离摸着下巴微忖。
顾南枝闻言悄悄打了个寒噤,静默起身,不动声色踮着脚步远离了那处。
“这有一个碗!”宋柏站在屏风之后,手中高举起瓷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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