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姝担心封衡的伤势,忽略了封衡一路上灼烫又黏腻的眼神。
到了虞姝的小院,封衡才收拢视线,假装大度的不去多问这两个多月以来,虞姝和辰王之间的点点滴滴。
十五和十七端上热茶,是今年的雨前龙井,叶叶甄选,碧翠清晰,一看就是上品。
虽说辰王是带着虞姝逃亡,但用度上皆是极好的。
意识到昭昭一路上没受什么苦,封衡心中郁结稍稍缓解。
虞姝挺着肚子颠沛流离,是他给带来的灾难,封衡自诩是个大男子,不会和小女子斤斤计较。再者,也是他将虞姝交到辰王手里。
想来,虞姝根本不知辰王的阴损之心。
尤其是在虞姝即将临盆的关键时候,封衡更是不能与她置气。
于是,任由醋火焚烧了自己,封衡也保持笑意缱绻,他捉住了虞姝的一只手,放在掌中握了握,男人掌心生了茧子,在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引得美人频频蹙眉。封衡垂眸问道:“近日可好?”
他本有太多话想说。
但此刻见到面了,又不知说甚。
封衡一言至此,一记冷眼看向十五和十七,她二人倒也识相,很快就退出了屋子。
外面冬日暖阳和煦,疏影从窗棂斜射入内,美人垂耳上淡淡的小绒毛清晰可见,像熟透鲜桃上的细毛,十分可人。
封衡问出此言,是想听听虞姝近日来是否想他,有多想,可有什么事想与他分享。
而虞姝却还在认生,见封衡好似没什么大碍,就絮絮叨叨说起了从京都一路走过来的困境。
“嫔妾被追杀过好几次,都是辰王护着嫔妾。五日之前,还有杀手追踪到了广陵,辰王便是五日前受了伤。皇上,嫔妾与孩儿这次能安然无恙,当真多亏了辰王。”
虞姝言辞恳请。
她自己无权无势,无法偿还辰王。
但封衡可以。
虞姝是想让封衡记住这份恩情。
可封衡此时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昭昭短短一句话,提及了三次辰王!
换做是寻常时候,虞姝落在封衡手中,是不可能轻易跳脱的。
她胆敢在他面前提及三次辰王,他就要让她哭上三个时辰!
但眼下不行。
封衡无计可施。
只能来软的,不可用硬的。
他另一只手覆在了虞姝隆起的肚子上,两个月多不见,令他甚是想念的还有他的孩子。
封衡原本想与孩子隔着肚皮相互感应一下,可谁知,小东西闹出的动静还真不小,像是感应到了他们的父皇,对着肚皮一连踹了几脚。
虞姝微微蹙眉,谈不上十分难受,却也不舒坦。
虞姝原先只以为,孩子过于调皮了,加之月份大了,难免会如此。
可封衡警觉性极高,掌心仿佛感受到了三只小手。
封衡那双狭长的凤眸陡然一滞,似有异色溢出,是惊讶,又是狂喜,但他在没有笃定之前,没有对虞姝言明一个字,免得叫她分神。
封衡没有收回手掌,感受着孩儿的胎动,竟是这般美妙之事。
大抵就是小臭小子。
错不了的。
小姑娘哪有这般大的力气。
封衡的眉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温和了下去,褪去了一切戾气,“昭昭说得是,三弟这一次的确是帮了大忙,朕不会亏待了他。朕不久之前才给他喂过药,又催动内力给他疗伤,三弟眼下需要静养。等晚些,朕陪你一同过去探望他。”
虞姝点了点头。
封衡在辰王那里得到了启发,突然猛咳了一声,虽是吐不出血来,但脸色苍白。
虞姝一惊,握住了封衡的大掌,“皇上,你这是怎么了?可还受得住?嫔妾这就去喊郎中!”
看着美人如此焦灼,封衡只觉得浑身心畅快,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一把抓住虞姝双肩的同时,唇在她光洁的额头蹭过,“昭昭,你别乱动,仔细着身子。朕这一路生死悬危,今日能见到你,已是心满意足,受点伤算不得什么。朕不能让你担心。”
言下之意,辰王吐血,是让虞姝担心了。
封衡每一个字都试图打压辰王。
可虞姝这个节骨眼下哪能想到那样多的弯弯绕绕,更是忽略了咬文嚼字。
虞姝眼眶再度泛红,水润润的眼,像泄入了朦胧月光。封衡心思微动,“傻姑娘,别哭,眼下,你与朕不是重逢了么?你乖些,好生安胎,朕付出多少都是心甘情愿的。”
虞姝被安置在了榻上小憩。
封衡离开之前,自知眼下脸上污垢,又不体面,他只是捉了虞姝的手亲了一下。
看得出来,虞姝并没有移情别恋,是以,封衡才算是勉强可以忍住不直接弄死辰王。
*
安抚好了虞姝,封衡离开屋子时,脸上神色骤变。
那个温润柔和的帝王立刻变成了眉目凛冽之人。
封衡叫来了暗部影子人中的一员。
他虽仅携带了十来人,但十三起初就考虑到修仪娘娘怀有身孕,恐会用上郎中,就特意带了一名擅岐黄之术的影子人过来。
此人祖上曾是岐黄世家,因着其祖父于先帝在位时,犯过大错,阖族被充军。他是在被押往岭南的路上被封衡所救。他在暗部排序末尾,被唤作老幺。
封衡直接问及了有光双生子的事。
老幺便老老实实作答。
封衡越听,眉心拧得越紧。
片刻过后,他萧索痞态的脸上俱是冷意,“你的意思是,双生子生产,会有危险?”
也是了,单单是一个孩子出生,也是一桩难事。
何况是两个。
虞姝又是细胳膊细腿细腰,与寻常有孕的妇人不同。
封衡脸上愁容十分明显,“可有什么办法化解危险?”
老幺面上毫无他色,心里却想着,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没法保证妇人生产顺利呀。
老幺只能如实说,“临盆之前的一阵子,皇上可以带着娘娘四处走动,莫要多食。届时生产之日,再服用催产药物,可促使提前发作,免得消耗产妇太多精力。”
怕就怕届时,产妇身子太弱,导致难以蓄力生产。
封衡面色沉沉,他自是不会说出晦气之话。
昭昭和孩子都不会有事,亦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至于双生子,眼下也只是他的猜测。
暂不能笃定。
郎中都诊断不出来,他又岂会判定。
封衡虽希望虞姝多给他生几个孩子,但这一次还是单胎的好。
*
老幺退下,封衡便沐浴更衣。
数日不曾沐浴,一踏入浴桶,浑身的肌肤竟有些微微的刺痛感。
他不像旁人那般,缓缓适应水温,而是一下就没入浴桶之中,让刺痛感席卷全身,等到冒出头来时,便闭着眼靠着浴桶歇息。
水汽氤氲之中,男人打湿的睫毛浓密曲长,他一动也不动,眉心紧拧,似是正梦魇。
此刻,封衡的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小人。
一个头戴冠冕,身着玄色帝王长袍,眉目凛然,杀气腾腾,手中握着一把赤霄宝剑,恨不能随时一剑平天下。
另一个小人则是一袭白色长袍,眉目温和,墨玉冠束发。
两个小人长得一模一样,正面对面对峙。
眉目凛冽的小人,“朕定要弄死辰王!他大逆不道!欺君罔上!胆敢拐走了朕的妻儿!罪无可赦!”
儒雅小人立刻挥袖阻挡,“封衡,你是不是疯了?!这个节骨眼下,应当先稳住昭昭的情绪,万不可影响了她生产。辰王虽是可恶,但也罪不至死,且先留着他。”
暴君挥了挥赤霄,“子炎,你太弱了!唯有朕才能保护得了昭昭和孩子,你难道还没看清辰王的居心叵测?他要骗走我们的昭昭!还想拐走我们的孩子!”
白袍男子轻叹了一声,“可这一次若不是辰王,昭昭也不会安然离开京都城。是杀了辰王要紧?还是昭昭生产重要?孰轻孰重,你难道不清楚么?你若再胡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暴君沉着一张脸,“子炎,你不应该出现,朕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而你,总有弱点!”
白袍男子不想再继续啰嗦了,他手里也有一把赤霄,两人随即打了起来,最终,白袍男子将暴君一剑封喉,他看着暴君的尸首,冷冷道:“我说过,我不允许任何人影响昭昭生产,你也不例外。”
这时,水汽浮光之中,封衡睁开眼来,眼眸微眯,像是终于打定了某个主意,似笑非笑,兀自道:“辰王,朕便先留下你,你且好自为之。”
那双深邃的凤眸,半是清冷,半是温情。
封衡洗了发,从浴桶出来时,双手捧了一把浴桶中的水,只见水色已然浑浊。
他拧眉,对着外面低喝一声,“来人!换水。”
十三一直守在外面,他与帝王一样,这一路都不曾沐浴,虽说已入冬,那皇上素来精致,的确应该好好洗上一洗了。
十三命人去抬热水的同时,还吩咐,“皇上喜欢熏香,速速去找来。”
*
封衡再度出现在虞姝面前时,已经恢复了干净清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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