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琴领命,匆匆俯身跑往太医院。
李琬琰又唤来近身内侍去备轿,随后有些疲惫的倚在楼前漆红的石柱上。
她独自一人,面对春意盎然的御花园,早春的花已开满遍地,她望着出神,思绪一时飘到很久远的时候。
寂寂月夜,那年中秋的月亮格外圆,同是御花园中。
他牵着她的手,侧颜深邃,眸中熠熠生辉,似乎碎满了月光。
“我谢珣,对着天上的月老起誓,此生若负有李琬琰,必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住口。”她闻言惊心,忙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
他侧眸望她,一字一句格外认真:“今日所立之誓,此生不变,我必一生所循,永不负你。”
风吹花动,李琬琰忽而回神,自嘲的笑了笑。
软轿很快抬来,她由内侍扶入轿内,入轿之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开口吩咐:“将丞相请来。”
李琬琰先回了未央宫,不久太医院院首何筎风提着药箱赶来。
明琴将他引入寝殿,扣了扣内室的门:“殿下,何院首到了。”
“进来。”李琬琰提前将宫中内侍全部遣走,她独自坐在铜镜前,妆台上是沾满血迹的帕子。
何筎风入内,和明琴一样,被李琬琰颈上的伤惊吓到。
李琬琰免了他的礼,他此刻也顾不得往日里的礼数周全,匆忙上前查看伤口。
何筎风仔细看查许久,终于松了口气。
这道伤很有分寸,不深不浅,正正好好压在人的命脉上,再多一分,就会致命。
何筎风庆幸下手的人没能伤到李琬琰的命脉,不然都等不到他此时来救。
他从药箱中翻出外敷的药粉,呈给李琬琰:“殿下请先许臣为您清理一下伤口,然后让明琴姑姑替您上药。”
何筎风没有问这伤口从何而来,保持着一贯的分寸,不多言不多语。
这也是除了医术精湛外,李琬琰多年来提拔,重用他的原因。
何筎风今年才二十六岁,这个年纪在太医院中实在稚嫩,而这个年纪就坐上院首之位的,何筎风是开国来第一位。
何筎风本就受长公主提拔,偏还生得清隽俊逸,又至今未婚娶,宫中已流传多年他与李琬琰之间的种种秘闻。
“好。”李琬琰低声应了句,随后她像是很疲惫的闭上了眼。
何筎风撩开衣摆,跪在李琬琰身侧,他目光在李琬琰微蹙的眉心停留片刻,接着下移,滑过她凝脂般的雪肤,柔软的唇,最后停落在玉颈上的伤口上。
何筎风神色微深,他轻手轻脚的为李琬琰清理好伤口,随后退下去配方煎药。
“殿下,那幽州节度使……”明琴是在先帝驾崩后,才被李琬琰选到身边的,并不清楚从前的事:“那节度使也…也……太蛮横了。”
想当年曹随进京,虽对京中不满他的大臣肆意杀戮,但对李琬琰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也从未动手伤过她。
可这萧愈,看着俊美无俦,气质超群,竟是这般粗鲁之辈。
李琬琰静听着明琴的话,仍未睁眼,药粉洒在伤口上,丝丝的疼。
蛮横?
萧愈若真的想要蛮横,七十万大军,足以屠了这座皇城。
她如今虽还猜不透他的打算,却很清楚,对于萧愈,她手中那几万禁军,真的打起来,无异以卵击石。
若想活,只有先全力稳住萧愈,以待缓兵之计。
“你派个人去宫门守着,等丞相入宫,直接将他请到明政殿。”李琬琰睁开眼,看着包扎好的伤口:“你亲去见裴铎,让他管好禁军,切不可与萧愈的兵起冲突。”
明琴走后,李琬琰选了件高领的锦服,兀自换上,见将颈上的伤完好遮住,才走出寝殿,往明政殿去。
李琬琰在明政殿略等了等,丞相范平由明琴引进来。
范平行礼后不等李琬琰开口,迫不及待地从衣袖中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由内侍呈给李琬琰看。
李琬琰默不作声接到手中,展开来看,心中冷笑。
这是一道经由内阁拟好的圣旨,上头内容是拜幽州节度使萧愈为摄政王,总领国中大小政务,李琬琰略过上头一些为国为民冠冕堂皇的话,将只差盖印的圣旨放到书案上。
“丞相的意思是想将国中政务交到萧愈手上?”李琬琰面上不动声色,给范平赐了座。
“回殿下,这不仅仅是老臣的意思,也是臣与朝中几位大臣一同商议的结果。幽州节度使率大军入京,我们难是其对手,与其交恶,不如用利惠之,一来可以将其稳住,不至稍有闪失,危及殿下与陛下安危,二来即便我们不主动下旨,那萧愈想要插手国中政务,也是易如反掌,我们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予之,也可占得先机。”
李琬琰在今日早朝后,便有些怀疑范平,如今看着案上这道没有盖印的圣旨,听他这一番话,已经可以笃定,范平现下多半已经投靠了萧愈。
范平刚刚的一番进言,逻辑缜密,并无错漏,也言之在理,她刚好也在思考,要如何拉拢萧愈,暂时将他稳住。
摄政王一事虽不完全合她心意,但也可作为缓兵之计。
只是,范平这次的反应太快了。
无论是今早借口让萧愈提前进宫,还是在早朝上突然提议宴请萧愈,包括这道请封摄政王的旨意。
范平皆是赶在她之前,表面上看似是在帮她对付萧愈,实际却是暗中一步一步帮着萧愈达成目的。
她若猜得不错,昨晚幽州军入城,丞相早已派人求见了萧愈,而摄政王位,正是萧愈目前所图的,范平刚好是一把送上门趁手可用的刀罢了。
李琬琰抬手,葱白的指尖抚过案上的圣旨:“丞相既知萧愈野心,可有想过若让他身居摄政王,授以权柄,日后再想挟制,只怕更加困难。”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范平闻言一默,他抬头悄悄看了眼李琬琰,接着埋下头:“老臣愚昧,不知殿下可还有其他法子?”
李琬琰微微挑眉,继而唇畔带笑:“丞相大人过谦了,先帝在时便格外倚重大人,如今朝中风雨飘摇,大敌当前,陛下同本宫还要多仰仗您才是。”
范平闻言连忙起身作揖,一连说了数句惭愧难当,末了也表了忠心:“承蒙陛下与殿下信任,老臣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琬琰也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范平面前,亲自扶起他:“本宫心中确有一想法,如今南境藩镇战乱不断,本宫日夜殚精竭虑,还想劳请丞相大人亲自去见一见萧愈,若能劝他领兵回幽州,陛下可封他为幽州王,独立管辖北境,一旦日后南境来犯,也可互为唇齿,有个依靠。”
“丞相大人可愿为了本宫亲自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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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明政殿里,龙涎香气四溢。
范平闻言,被李琬琰搀扶的双臂一僵,他面上流露几分难言之意,紧接着垂下头:“老臣只怕无力劝动萧愈,他千里迢迢而来,怎愿轻易回去。”
范平话落,李琬琰缓缓收回手。
她当然清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愈为了复仇而来,血仇未报,他绝不会走。
她不过是想再试一试范平罢了。
李琬琰垂眸看着身前微微躬身的丞相,语气随和如常:“那丞相大人以为,除了摄政王位,如今再没有其他能制衡萧愈的法子了吗?”
范平闻言一时将头埋得更低,语气故作揣揣不安的道:“老臣惶恐,以为还是大力安抚为上。”
“既如此…”李琬琰转身,曳地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尾,她走到书案前,拾起上头的圣旨:“本宫会亲自禀告陛下,请印册封萧节度使为摄政王。”
“丞相辛苦了,退下吧。”
范平走出明政殿,心里还在琢磨着李琬琰方才说过的话,心觉她似乎并未起疑,一抬头便撞见等候在廊下的太医院院首何筎风。
何筎风低身揖礼,未抬头便听范平问:“长公主殿下病了?”
何筎风见范平瞅着他手中的食盒,略略垂首答道:“臣是来给殿下送补药。”
范平听了,捋了捋胡子便走了。
何筎风走进明政殿,见李琬琰坐在书案前,手拿一卷圣旨,思付着什么,他走上前低身请安,随后打开食盒,从小炉子上端起还热气腾腾的药。
李琬琰闻声抬头,看见何筎风手中的汤药,示意身旁的明琴前去接过,接着开口:“你何必跑一趟,本宫等下回去喝也是一样。”
“臣怕汤药放久了药效减弱,殿下日理万机,还是要多顾惜玉体,久喝凉药会伤胃。”何筎风站在离书案不远不近的地方,抬头望着李琬琰,温声回答。
明琴从何筎风处接过药,奉给李琬琰之前,先将汤药放在书案上,用随身的银针试了毒。
何筎风对此幕,早习以为常,他见李琬琰接过药,仰头一饮而尽,又连忙从食盒中端出一碟蜜饯,亲自奉上前。
李琬琰将药碗放下,看了看案上的蜜饯,又看向何筎风:“院首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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