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月白色长衫的男子负手站在水潭旁,仰头看着面前巨大的石壁,他转头朝着洞中对掌之人看了过来:“柳郎君方才说《秋水剑诀》确实在这洞内,但隗和通来时已经将山洞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遍,却未能找到剑诀的下落,只因为这剑诀并非是一本图册,而是藏在石壁上,一年中只有石壁上的瀑布断流,坑内水位下潜,且到满月如璧月至中空之时,石壁上的字迹才能叫人看清。”
他们来时月亮还未爬到正中央,月色照不到石壁上,所以没人发现这石壁上竟还有字。直到这会儿,月光照到了石壁,壁上的剑诀这才显现。
卫嘉玉站在水潭旁的石头上,垂眼遥望着他:“难怪柳郎君要杀人灭口,可是担心我们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封鸣神色阴沉:“你找死!”这句话说完,他撤回掌式,长袍在半空中一卷就朝水潭边的白衣青年袭去。闻玉感觉剑上力道骤减,这本是个脱身喘息的好机会,没想到封鸣那边刚一撤掌,她却丝毫不让的又追了上去,一剑拦住他的去路。身上气势不减反盛,大有不死不休的气概。
封鸣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有这种韧劲,生死关头两方交手原本就是一息之间,一共十分气势,我占六分对手便只得四分。于是就只这一个瞬息,底下局面就产生了细小的变化。
而这些功夫下来,南宫易文终于勉强恢复了些目力,黑暗只看见两个人影僵持在坑底。他立即起身加入战局,两方对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封鸣猛地将掌风一收,闻玉止不住身形连连后退几步,三人的内力在坑底形成一股巨大的气流,撞在四面不通的石壁上,瞬间掀起一股巨大的气浪,坑上的石头纷纷滑落,天坑四周隐隐有了裂缝,似乎随时有可能坍塌。
闻玉内力反噬,以剑拄地身子前倾立即吐出一大口血。卫嘉玉忙上前接住了她,先扶她坐到一旁,又伸手去探她的脉搏,感觉到她体内气血如同沸腾的热浪翻滚不止,像有两股真气混在一处交战。刚才一口淤血吐出来后,身上冷热交替,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另一头封鸣方才收掌,也不是安然无恙,他叫闻玉身上真气所伤,一时之间耳鸣眼晕,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勉强稳住身形。
正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又有人到了坑顶,远远听见都缙的声音:“快,他们就在下面!”
封鸣捂着胸口,审时度势咬牙攀住坑边的绳子,随即一个飞身就拉着绳子爬上坑顶。闻玉迷迷糊糊之中,听见耳畔一阵巨大的碎石炸裂声,像是有人轰塌了石壁。南宫易文听见声音想要追上去,但目力尚未完全恢复,又叫崖边滚落的碎石拦住了去路。
卫嘉玉一心留意着怀中女子的伤势,却见她倏忽抬头,双目赤红周身一股煞气。卫嘉玉心头一紧以为她已失了神智,下意识松开手,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见她抬手一掌朝自己拍来。
那一掌力道虽重,但并无内力,卫嘉玉跌了几步就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头,只见原先二人所在的地方一块巨石直冲而下,堪堪擦着二人撞向对面的石壁,瞬间摔了个粉碎。
闻玉推开他后,自己也站不稳,双腿一软就半跪在地上。她晃晃脑袋,想要拄剑再站起来,却提不起一点力气。昏昏沉沉间有人揽着她将她护在怀中,只听见周围的石头簌簌滚落下来,有些掉进了水潭溅起许多水花,有些朝着坑底砸落下来,却没有一颗落在她身上的。那人身上一股淡淡的冷香,倒是十分好闻。
她睁开眼只见眼前一片月白色衣襟,上面沾上了一点血污十分刺眼。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自己弄上去的,不由抬手想要将那点血迹擦去。可她手上没什么力气,刚一抬起就叫揽着她的人发现了。对方似乎以为她想挣扎,又将她的手握住,轻轻说了一句:“没事了。”
这声音很像闻朔,每回她在外头闹事又叫人带到闻朔面前算账时,她都是这样躲在父亲身后拿手去抠他的手心,等闻朔好言好语替她赔罪道歉过后,回过身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时,就会捏一捏她放在自己手里的指头,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一口气:“没事了。”
她于是闭上眼睛,心安理得的默认对方已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彻底的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这一觉依稀睡了很久,但是并不安稳。
梦境中她恍惚回到了小时候,山里来了客人,却没有住在家里。闻朔于是整日早出晚归,家里没人照看她,就只能把她关在屋里。
闻玉对此很不满,她那会儿才六、七岁的年纪,已经显出了超乎同龄人的顽劣,闻朔越不让她干什么,她越要去干。
那天闻朔傍晚出门之后,她就翻墙悄悄跟了出去,可惜跟到山里就将人给跟丢了。不但如此还一不留神从山坡上滚下来,一路就滚到了一个石洞里。好在洞里有水,她掉下去没受什么伤,等回过神就已经坐在了水中。
水流朝着石洞深处流去,没人知道这石洞尽头是什么。她怔怔地望着黑暗深处,充分的展现了一个淘气胆大又充满好奇心的孩子究竟能干出多少叫为人父母提心吊胆的事情。
闻玉从小住在山里,去年夏天闻朔已经教会她凫水了。于是等她顺着水流连游带漂终于上岸之后,还来不及观察四周的环境,看看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就听见了远处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那声音十分耳熟,很像是闻朔的。这个发现让她吓了一跳,随即又忍不住眼前一亮,心中不禁隐隐感到得意。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往前走,能够感觉到听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并且叫她确定那确实是闻朔在说话:“……你准备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回答了一句什么,应当就是闻朔这两天到山里来的朋友。听声音也是个男人,只不过比闻朔要更温和一些。闻玉听见他说:“可是给你添了麻烦?”
“那倒没有,”闻朔回答道,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只不过你来了之后,她一个人在家,这几天一直在跟我生气。”
另一个人没有做声,闻朔又问:“你要见见她吗?”
山洞里安静了许久,那人似乎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不必了,何必徒添因果。”
闻玉躲在石头后面,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原本想跳出去吓一吓闻朔的,不过等她回过神,石洞里已经安静很久了。闻朔似乎已经离开,洞内没有一点儿声音。
她怀疑里面的两个人都一块出去了,于是她悄悄爬上去,从石头后面探出了脑袋。
外头已经升起了月亮,月光照在坑底亮堂堂的。月亮照不到的地方,点着一盏油灯,在黑夜里映亮了一方厅堂。住在坑底的人手里拿着一个木瓢似乎正准备从坑下的水潭里打水。他刚弯下腰,就与石头后面突然间探出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天色虽还不够晚,也足够叫人吓一大跳。
不过闻玉也没料到一探出头就看见一个人弯腰正对着自己,也被吓得一时僵在原地。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人看上去倒是长得很好说话的模样,自己要是吓一吓他,他会不会就不同闻朔告状去了?
小女孩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对方眨了几下,瞧着十分有欺骗性,实际上坏水在肚子里冒了一圈,还来不及吐出来,那人先轻轻地冲她微笑起来。
闻玉见他放下手中的水瓢整理衣摆在她面前蹲下身,看着自己的眼睛,笑着用一种十分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道:“我听说你叫做闻玉对吗?”
……
第15章 僧人
闻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熟悉的屋子里,四周有檀香的气味。阳光从窗户照进屋里,外头似乎是个好天气。若不是身上隐隐作痛的伤,简直要叫人怀疑昨晚只是一场大梦,她还刚从宁溪镇带着卫嘉玉等人翻过沂山,正准备今日下山去。
而从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梦境就迅速的从记忆中消退,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梦里那个男人的脸了。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隔着门听见都缙的声音:“南宫少侠伤刚好,这儿有我照看——”
“我也不过皮肉伤,倒是她昏睡多久还没醒……”
随即“吱呀”一声推门声,都缙一进门便瞧见闻玉睁着眼正要坐起来,不由一惊。跟在他身后进屋的南宫仰还在说:“要是再也醒不过来……”他话说到一半,一抬头就对上女子乌黑清亮的眸子,后半截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
“闻姑娘醒了!你等等,我这就去找师兄他们!”还是都缙最先反应过来,他又惊又喜地朝屋外跑去,屋里于是就只剩下南宫仰与闻玉两个人。
早先说要来看看闻玉的是他,这会儿南宫仰突然又有些不自在起来,清咳几声,别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坐在床上的女子没回应,只目光古怪地盯着他看,半晌才迟疑着开口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