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玉忽然开口道:“在湖心岛上,封鸣曾对我说每一个去岛上见他的人都有所求。有些人为名,有些人为利,我想知道庄主所求为何?”
他今日邀请南宫雅懿来山中,一看就是有话要说,以卫嘉玉的聪明才智能猜到这些,南宫雅懿也并不觉得意外:“看样子卫公子已经知道了。”
卫嘉玉见他默认,反倒沉默了片刻:“庄主是淡泊明志之人,我没想到你也会牵扯其中。”
南宫雅懿微微牵动一下唇角,对他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不管卫公子信不信,许多事情我的确不知情。整件事情中我唯一默许的是不曾真的封住他的内力。”
“为什么?”
“因为他带来了无尘。”南宫雅懿轻声道,“那是阿瑛的剑。”
山崖上安静下来,卫嘉玉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曾对他说有些事情,九宗卫嘉玉不可为,闻玉长兄必为之。那时候南宫雅懿说他明白。
原来他真的明白。
有些事情,错金山庄庄主不可为,南宫雅懿应为之。
卫嘉玉沉默良久之后又问:“庄主不怕连累南宫家?”
“南宫家仰赖着江南第一剑的名声已经够久了。”南宫雅懿语气如水波不兴。
那天南宫尚文指着他说:纪瑛的死与他有关,要不是他,纪瑛不会遭来其他弟子妒忌,引起南宫易文注意,最后被赶出南宫家。
他这话自然不对,却也并不是毫无道理。人心污浊险恶,他是错金山庄庄主,这么多年却并未尽到一个庄主应尽的责任,放任庄中弟子妒贤嫉能,未能及时整肃风气;作为南宫家的家主,他因推脱杂务,任由权责旁落,纵得本家弟子私下以权谋私,以势欺人。
江南武林敬重错金山庄并非是敬重南宫家,而是敬重他江南第一剑的名头,而底下的人却借着这份虚名在外肆意妄为,如今他从江南第一剑的位置上下来,或许反倒能叫山庄中人日后有所收敛,不敢再这般胡作非为。
可惜本家弟子并不能理解他这番苦心,只听说他下令庄中日后摈弃出身,凡是有才能者,皆可学习本家铸剑技艺,若是铸得好剑,山庄皆会一视同仁,一并举荐便纷纷激烈反对。就连南宫易文虽明面上也站在他这一边,私下只怕也有诸多不解。这些话无人可说,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身旁之人,应当是能理解他的。
果然卫嘉玉听了这话,点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庄主一番苦心,此后南宫族人必能体会。”
南宫雅懿闻言会心一笑,转头看着他道:“卫公子自己接下去又有何打算?”
卫嘉玉知道他问的什么,他站在半山腰的山崖上,从这儿可以看见庄外他们来时坐画舫经过的河流,河水向东绕过远处的群山,群山往东便是大海。
南宫雅懿听他答道:“在下长安生人,不曾去过东海,如今已到姑苏,不如顺江而下,向东远游,或许会有机会寻访仙山。”
作者有话说:
错金山庄这一卷就算结束啦,下一卷也是本文的最终卷兰泽篇了。所以,我又要休假啦~啦啦啦啦~
第108章 故人归
昏暗的石洞里月光照亮了一小块潮湿的石壁。
闻玉从船上跳上岸, 提起一盏灯笼,走进了这曲曲折折的岩洞里。岩洞初时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被光照亮的地方, 恍若一不注意就会从黑暗里跳出些什么东西来。
闻玉隐隐觉得跟前的景物有些眼熟, 却又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这里。等转过一个弯, 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才发现这山洞的尽头竟是个巨大的天坑,同沂山那个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过沂山没有海风的气味, 也不会有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
闻玉摸着石壁好奇地走到天坑中央, 不知自己为何又来到了这里, 她走到天坑尽头, 果然瞧见石壁上也垂着一根粗绳,这叫她越发好奇这天坑上面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她顺着垂下的绳索爬到坑顶, 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四周,就瞧见不远处的山崖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闻玉呼吸一顿, 紧接着就瞧见山崖旁那人转过身来——正是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卫嘉玉。
卫嘉玉站在月光下,还是同分别那日一般穿着一身熟悉的月白长衫, 见到她时神情微动, 却并不如何诧异,用一如既往的声音唤她:“小满。”
闻玉不自觉地朝他走近, 一边忍不住问:“你是如何到这儿来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卫嘉玉说, “倒是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闻玉装傻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卫嘉玉撇着唇角冷笑一声, 牵过她的手, 柔声道:“我说过你若是敢独自去兰泽, 我保证比你先一步赶到这里。”
他说这话时可没有半分往日里的温润如玉, 闻玉下意识心虚了几分,一抬眼便对上了他冰冷的眼神。闻玉心中一惊,下一瞬间,便感觉到他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指尖略带几分凉意,又将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在兰泽等你。”
闻玉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
耳边是阵阵浪花拍打木板的声音,空气里一股海风的咸味。她在颠簸的船舱里迷迷瞪瞪地盯着头顶的船舱看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如今正在海上。
前几日她从错金山庄离开时,没来得及给卫嘉玉留个口信。但离开错金山庄这两天,若是有心想要托人给他带信也不是完全不能,可又想到兰泽若是个龙潭虎穴般有去无回之地,又何必拉上他一起。
她心中这样想,自从登船出海以来,却几乎没有一晚上睡得好过,大约心里也知道今日易地而处,若是卫嘉玉这样不说一声就走,自己恐怕是决不能轻饶了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卫嘉玉与她说过的话,如何能叫她不心虚。
但如今总归是已经跟着船出来了,总不能再掉头回去。她心里打定主意要是这回能够找到闻朔顺利回去,大不了再死皮赖脸跑去九宗同卫嘉玉负荆请罪,总归他心肠软,想必是不会与自己生太久的气。
这样一想,她心中又渐渐有了底气,望着头顶低矮的船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着便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门走到了船板上。
她如今已经知道那红衣女子名叫秦蔓,是兰泽山朱雀部的首领。而这船上还有几个玄武部的人,如今宗昭虽然已经死了,但闻玉这段时间还是一直躲在二楼的船舱里,寻常并不出来活动,只有夜里才会悄悄溜出来透一口气。
秦蔓站在船头,听见动静便知道是她来了。外头天还没亮,她瞧着夜色中的海面,淡声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闻玉:“睡不着。”
秦蔓听见这话,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你小时候可不这样。”
闻玉一顿:“我小时候什么样?”
秦蔓道:“你刚出生时,比只奶猫也大不了多少,虚弱得像是随时就要断气似的,在襁褓里经常一睡就是一天。我那时常常担心你受不了海上的颠簸,总要打开襁褓探探你的鼻息,确定你只是睡着了才放心。”
闻玉神色微动:“那我为什么又会离开了那儿?”
秦蔓听见这话,原本浮现在脸上的笑意也沉寂下来,低声道:“因为你娘。”她远眺着暗夜中的海面,“她死前将你交给我,希望我能带你离开兰泽。”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闻玉切实听见这个消息时还是不由得心下空了几分——为她从未见过的母亲,为自己刚知道她是谁,随之而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她是怎么死的?”
“投海而死。”
闻玉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她是自尽:“为什么?”
“因为她是兰泽山神女。”夜风中,身旁女子的声音像是来自于遥远的海底,“她若是不死,你就要死。”
闻玉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问:“她把我托付给你,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路到现在,这是她第一回 问起眼前人的身份。秦蔓知道她心中多半早已有了猜测,只是一直不敢证实。如今终于问了出来,不由转头看着她,目光如倒映在海面上的星子:“我叫秦蔓,她叫秦芜,她是我孪生的姐姐。”
秦蔓道:“她自小在山主身旁长大,我却留在朱雀部,见面机会不多。她自请进山成为神女之后,我更是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时秦芜已回山六年,除去身旁服侍的婢女之外,一年到头深居于神殿之中,即便是山主也不能轻易和她相见。
某天夜里,她却忽然出现,来时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裙。秦蔓见她在自己跟前脱下斗篷,便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几日前,城中忽然传出消息要举行祭祀,秦蔓那时候还在心中暗忖:为何好端端地忽然便要祭祀山神。如今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是秦芜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山主的耳朵里。
眼看着祭祀近在眼前,秦芜无法,只好找到自己妹妹面前,请她扮作自己的模样,将此事遮掩过去。
秦蔓虽惊怒于姐姐的胆大包天,但是也不愿看她当真因此丢了性命,到底点头答应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