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惟咳疾复发,需要静养,这段时日恐不能上朝,不知王爷与崔相公如何打算?”
崔宣乃崔家家主,虽年逾四十,却依旧是名士风流,长髯飘逸,面容威仪,身为中书令,在朝中浸染多年,哪能不明白齐令容的试探。
他轻笑一声,“自然是以陛下龙体为重,听太医令的嘱托安心静养,如今朝中事态安稳,大司马领兵北伐亦是打了胜仗,不日即将归来,有王爷摄政,也是一样的。”
齐令容微微蹙起眉头,“依崔相公所言,王爷摄政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她笑了笑,“先帝临终托孤,除了我与王爷,更指了萧绪桓做大司马,其中用意崔相公心里明白。”
“大司马不在,若只由摄政王一人临朝听政,怕是有失稳妥。”
崔宣依旧不让步,“陛下年幼,需要太后亲自照料才是,前朝之事繁杂,恐使太后过度劳累,有臣与谢丞相等人在,太后还有什么不放心。”
齐令容咬牙,这崔宣,为夺自己临朝听政之权,连死对头谢家都搬出来了,她抬眸看着李承璟,“摄政王呢,亦是如此?”
殿内十数盏高大的烛台,映得殿中长夜如明昼,她看着面前这个要叫一声皇弟的年轻男子,等他开口。
“先帝托付太后临朝,是为陛下年幼,需母亲教引,陛下不在,若太后与臣弟一同临朝,男女有别,叔嫂避嫌,不相宜。”
李承璟垂眸,淡淡说道。
……
众人散去后,齐令容屏退左右,叫住了探望完小皇帝刚刚要走的齐昀。
“阿兄!”她恨铁不成钢道,“今日叫你来,你竟一句话也不说。”
齐昀颓然坐到一旁,“要我说什么?姓崔的和李承璟在,我哪里插得上话。”
他不理解,阿妹为何要与他们争,“姓崔的那个老狐狸本就难缠,那李承璟原不过是个落魄宗室,阴差阳错娶了崔氏女,如今与他是一条心,别说我与你,就是谢丞相来了,难道就能辩得过他们?”
齐令容目露失望,如今齐家的地位远不如南渡前那般显贵,崔谢陆齐,还有谁记得他们也是名门士族,眼下父亲病重,兄长庸碌畏缩,自己与阿惟又能倚仗谁?
“阿兄有没有想过我与惟儿的处境,如今李家的皇位,人人觊觎,唾手可得,阿惟年幼,我又只是个弱女子,哪里有先前谢太后的手段,我们母子朝不保夕,我若不强硬起来与他们争,难道就要束手等死,等他李承璟谋朝篡位?”
齐昀瞪大了眼睛,“你胡说什么,李承璟若有这心思,怎么会扶持阿惟做皇帝,当初宗室诸王虎视眈眈,他可是有功之臣,”说着想起另一位权倾朝野的人来,嗤道,“若说谋朝篡位,我看萧绪桓才是威胁。”
“不过一寒门武将,如今却位列大司马,手里握着兵权,什么北伐,分明是狼子野心……”
“阿兄!”
齐令容忽然站起来,面色冷肃,“他不是那样的人,你别乱说。”
齐昀看着妹妹瞬间变了脸色,才想起些往事来,欲言又止,看着她消瘦的身影,最终只长叹了一口气。
**
建康西面临江,别院深夜,依稀能听到涛涛的浪声。
春草守在崔茵的卧房外,忧心忡忡。
原本在来建康的路上,她便知道小娘子有心事,即便不说,也能猜出来。
一个月前先帝崩逝,尘埃落定,李承璟却只派人回豫章将小世子和奶娘接回了建康,说是什么宫里有太医令擅治心疾,诸事繁杂,腾不开手将她们母子一并接回去。
春草原本虽觉得蹊跷,但小世子治病要紧,便也没有多想。
今日听到仆婢们说闲话,还拦着不许她们与外面有接触,她忍不住与这群人吵了起来。
后来李承璟忽然出现,也和小娘子争吵,后来竟撇下小娘子走了。
春草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小娘子!
越想越委屈,门外寒风裹挟着涛声阵阵,更是凄凉。
忽然卧房里砰地一声,槅窗里昏暗的光也灭了,春草一惊,急忙推门进去。
“王妃!”
崔茵刚刚从梦境里惊醒,失手打翻了烛台,内心砰砰直跳,神思依旧在那个噩梦中,听到春草的呼唤,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春草急忙重新点燃了烛台,只见崔茵蛾眉紧锁,光洁莹白的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微颤,轻轻垂下来,遮住了一双潋滟的乌眸。
一滴泪从鼻尖那颗小痣上滑落,令人心底怜惜无数。
崔茵紧紧握着春草的手,脑海里却是梦中不断重复的画面。
这个梦,断断续续,从离开建康的那日起便开始了。
每隔几日,愈是心思重,愈会梦见。
起先,梦境与往日发生过的事情有些重合,崔茵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梦见了旧事。
可渐渐的,这梦越来越长,总会串联起先前的梦境,并且愈发模糊,有时看不清人脸,只朦胧几个人影,断断续续在说话。
也是因为梦里的话,让她这一路不禁怀疑李承璟的用意,为何要将她们母子分开接到建康。
昨夜听他漠然说出接回堂姊做王妃,却要将自己无名无分的安置在外,还要让亲生的孩儿叫别人阿娘,崔茵一颗心如坠冰窖,失望透顶。
这一路颠簸,忧思过重,让争吵后的她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带着满腔怨恨与失望沉沉睡去,果不其然那些奇怪的画面又入了梦。
崔茵闭上眼,脑海中记起惊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金屋囚娇……”
囚./禁。
作者有话说:
不要着急哇宝贝们,这章一点点剧情要走,茵茵得先甩开男二,男主下章就出场啦~
(ps.放心剧情线不多,一切为了男女主谈恋爱服务
第4章
“王妃!”春草觉察到崔茵单薄纤细的脊背在轻轻发抖,赶紧将被子替她盖上。
她自小跟在崔茵身边服侍,知道自家小娘子虽然生得娇柔殊美,骨子里却极为倔强要强,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失落的模样。
她一时没了主意,小娘子父母皆亡,本就是崔家拿捏在手里的孤女,如今李承璟又如此绝情,难道往后真要认命,被关在别院无名无份一辈子吗?
“春草,我不要留在这里。”
崔茵抓着她的手,摇头道,“他想将我囚在这里一辈子,不可能。”
三年前,她已经为了病重的阿娘向崔家妥协过一次了,如今阿娘早已不在了,除了如今不在身边的幼子阿珩,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妥协退让的人了。
便是为了阿珩,她也绝不做外室。
春草喃喃道,“可是,她们说,小娘子是顶替了五娘子的名义嫁过去的……”
后半句话春草说不出口,惨然地望着崔茵,“我们该怎么办啊……”
是啊,她替崔莹远嫁豫章,崔家人悄无声息地将崔莹送到了别处,这些年定然没有在建康露过面,外人也不知道内里的真相。
既然如此,崔家到底是看重门楣名望,绝不可能让她搅乱这一局棋。
*
天蒙蒙亮了,一夜大雪,天光映衬着薄薄一层积雪,泛着刺目的白光。
院子里一棵虬结的枣树,粗大的枝干与光秃秃的斜枝上积满了雪,春草刚打开窗子,就见那低矮的一条树枝上雪落了一半,再定睛一看,一个侍女探出头来张望,冷不丁被发现,撒腿就要跑。
“站住!”
春草追出去的时候那侍女一脚踩滑,跌在了地上。
崔茵闻声赶来,打量了一番那侍女,是个眼生的,不像是从豫章跟来的旧人。
“谁指使你来的!”
那侍女不肯说话,崔茵干脆坐在了一旁的木廊上,“你若不说,便一直在雪地里跪着,若是冻坏了,可不知指使你来的人会不会心疼。”
侍女犹豫了半天,唇瓣翕动,像是在担心什么,半晌也没说出背后指使。
崔茵早就没了耐心,李承璟大可不必用这样阴私的手段监视她,除了崔家人还有谁?
她俯身靠近,看着侍女的眼睛。
那侍女不知是被冻傻了,还是被面前美人冰冷的眼神吓到了,一时间愣住,只听她在自己耳边说,“你回去告诉卢嬷嬷,王妃的位子我不屑与五娘子争,但世子是我的骨肉,谁都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依照卢嬷嬷的谨慎,这小侍女将自己的话带回去,必定立刻给崔大夫人报信。
崔茵知道,明面上李承璟要仰仗崔家,实则他那样的人,心思最为深沉,容不得旁人凌驾于他之上指手画脚。
昨日他便不顾崔家的脸面,处置了红萼。
春草这一日都忧心忡忡,不时偷偷看崔茵的脸色。
她瞧着小娘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昨夜噩梦惊醒,哭得那样伤心,她恨不得狠狠咒骂一顿李承璟那个负心汉。可今日白天,小娘子似乎平静下来了,春草看不懂。
第三次偷偷看过去时,崔茵忍不住蹙眉,“怎么了?”
春草连忙摇了摇头,低头收拾箱笼。这箱子昨晚李承璟吩咐过,要打开归置好,可小娘子方才又要她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