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翌立在不远处,静静望着母女俩的背影,只觉得这一幕画面,有些不真实,好似海风一大,就能将她们吹走,他始终盯着她们,像瞅准猎物的野兽。
圆圆玩了一会儿,又有些想家,用完晚膳,又小声抽泣了起来,“娘亲,姨姨呢?呜呜我想回家。”
平日除了陆莹以外,胡欣带她的次数最多,几位姨姨里,圆圆最依赖的便是胡欣,一下午不见,圆圆有些想她了。
陆莹低头亲了亲小丫头的脸颊,哄道:“圆圆还记得哥哥么?”
陆莹会时不时提起安安,圆圆知道自己有个哥哥,还知道有朝一日,哥哥会与他们团聚,她乌溜溜的眸睁大了些,乖巧点头。
陆莹道:“等我们下船,圆圆就能瞧见哥哥了。”
圆圆吸了吸鼻子,注意力被哥哥转移了过去,小声问着哥哥的事,“他喜欢圆圆吗?”
陆莹神色温柔,“喜欢的,他肯定是个好哥哥。”
圆圆含泪被她哄睡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她哭得小脸发红,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睡着的模样都可怜巴巴的。
陆莹一直在哄她,嗓子发干,唇色泛白,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案桌上,桌子上,摆着一套豆青釉地牡丹纹茶具。
她径直拎起一旁的同色系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捧着杯子小口喝了起来。
沈翌一直在外面,因不敢靠近,一直靠听力,捕捉着她们的声音,见圆圆总算睡着后,他才隐隐松口气。
沈翌这才走进来,他一袭黑色锦袍,衣袖以金线锁边,腰间挂着一枚麒麟纹玉佩,走路永远没有声音,他进来后,船内的空间,瞬间变小了些,有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陆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杯子放在了书案上,看圆圆蹬开了被子,她伸手拉了拉,重新将被子盖在了圆圆身上。
沈翌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床上的小人上,她眼睫毛仍湿漉漉的,白嫩的小脸泛着一丝红,就连在睡梦中,小嘴都无意识撅着,瞧着异常脆弱。
沈翌又想起了安安,她刚离开皇宫的那段时间,安安也总是哭,小猫崽子似的,呜咽个不停,时常哭着入睡。
沈翌眸色微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一刻,他甚至不想再追究她擅自将圆圆带走,丢下安安离开的事。
他喉结滚了两下,望着她的目光,复杂又深邃,清楚他有话要说,陆莹起身站了起来,低声道:“出去说吧,省得将她吵醒。”
她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
她身上还是那身雪白色长裙,衣摆处绣着荷花,夜里海风有些大,她的裙摆微微往后吹起,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身姿。
沈翌也跟了出来,站在了她身侧,半晌,他才低声道:“你的所作所为,朕若追究,就算将你处死,你也死不足惜,朕甚至可以一怒之下让整个武安侯府给你陪葬,朕并不想这么做。”
“朕知道,木槿的死令你无法释怀,你才冒着欺君之罪逃开,只要你洗心革面,安心跟朕回宫,朕可以既往不咎,人生很长,试着放下仇恨,向前看好吗?”
陆莹有片刻的恍惚,根本没料到,他会这般轻易地饶过她,直到她提起木槿,陆莹的脸色才有些白。木槿一直是她心中不可触碰的痛,她根本不敢想她,每每想起,都控制不住心底的悲痛。
半晌,陆莹才克制住轻颤的身躯,喃喃道:“怎么才算向前看?”
木槿的事,她确实怨他,实际上,她更恨的反而是自己,是自己没能护住木槿。她离开皇宫,确实有木槿的缘故在,更重要的是不想再呆在那个吃人的地方。
她扭头看向了他,“假装我离开的事不存在,回宫后想法粉饰太平,就是向前看吗?陛下何不放我离开?”
她瞳孔很黑,澄清的双眸里,带着不自觉的抗拒,虽然已不再爱他,其实她心中清楚,他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狠辣无情,也并非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之辈。
在朝堂上他也不曾独断专治,甚至算得上明君,他登基后,励精图治,也确实做了不少有利于黎明百姓的好事,就连扬州的百姓提起他,都会赞一句英明神武。
利用完她,他甚至会自责。他并非没有良知,可陆莹也清楚,他那点自责,于江山社稷来说,不值一提,若有下次,他仍旧会瞒着她。
他与她并非同类,她走不进他的世界,他也不会了解她,与其拧巴地硬凑一起,不若一别两宽。
她疲倦道:“您既然能够既往不咎,何不放我离开?您可以娶一个温柔贤惠的皇后,再要很多个小皇子,没有我,您能过得更顺心。”
见她仍一心惦记着离开,沈翌的怒火又涌了上来,有那么一刻,眼前不由浮现出顾瑾的模样,“朕肯饶恕你,已是开恩,你莫要再异想天开!”
怕自己愤怒之下,伤害她,他离开了甲板。
陆莹不由垂下了眼睫,抱紧了手臂,她确实异想天开,可被他抓回去后,她日后便只能困于深宫中,再也不会有逃走的可能。多么不甘啊……
陆莹吹了会儿海风,落茗走了出来,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随即便跪了下来,“是属下对不住您。”
陆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甲板。
她回到房内时,圆圆睡得正沉,陆莹躺在了她身侧,她握住了小丫头圆乎乎的小手,心中的悲哀和无力感这才逐渐散去一些。
沈翌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哪怕在船上他无法懈怠,每隔几日,战争的进度,都会传到他手中,他需要时不时往京城和边疆去信,上个月大周几位皇子就有了求和之意,沈翌派了使者与他们详谈,扯皮了近一个月。
有一些事,仍需要他拿主意,此次出行,他还带了好多本书籍,他会去了解战后的恢复,了解农耕问题,水利的兴修等,会伏在案上,写一些有用的对策。
暗卫进来时,他正提笔写着什么,暗卫禀告道:“主子,后面有一只船,一直穷追不舍,属下怀疑是那位顾公子的人。”
沈翌道:“加快速度甩掉他们,再让人查一下他的身份。”
接下来几日,圆圆还是会哭,船上的生活实在枯燥,钓了三次鱼之后,圆圆就不想再钓了,陆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陪她画画,教她下棋,给她唱小曲。她依旧会想家,对她来说,扬州便是她的家。
想顾瑾时她会掉眼泪,想两位奶奶时会掉眼泪,想双胎时还会掉眼泪,这么大一个小人,像是水做的一般,有掉不完的泪,许是哭泣的次数太多,抑或水土不服,在船上待了五日,她便病倒了,小小的一个人烧得双颊通红,人也迷迷糊糊的,偶尔被喊醒喝药时,就会掉眼泪,说想家。
陆莹心疼的无以复加,随行的太医也想尽了法子给她退热,她烧了三日,一直反反复复,却没能退烧。每次触碰到她滚烫的小脸时,陆莹都忍不住想掉眼泪。
沈翌自打那日拂袖离开后,就不曾与她说过话,他白日曾过来看过圆圆,圆圆仍旧会喊他坏人,会赶他走。
怕小丫头哭哑嗓子,他尽量没再出现在她跟前。
陆莹实在担心圆圆,才求到了他跟前,“可以靠岸停一下吗?她年龄实在太小,受不了一直憋在一个地方,说不准到了陆地后,就好了。您若着急赶路,可以走水路先回去,留部分暗卫押送我们即可,我们坐马车回去。”
押送这个词,令沈翌觉得刺耳,他不由拧了拧眉。
圆圆一直反复起热,沈翌自然也焦心,她小小的一只,病起来蔫蔫的,清醒的时候都少,哪怕她每次醒着时,会瞪着眼睛赶他走,他也不希望她生病。
他终究还是让船只在附近的港口停了下来,他并未坐船离开,而是打算与她们同行,他对圆圆的陪伴本就少得可怜,在她生病时,他自然无法丢下她离开。
圆圆睡得很沉,下船时,陆莹将她抱了起来,沈翌低声道:“我来抱。”
他说完就冲陆莹伸出了手,陆莹没递给他,也没递给落茗,自己抱着圆圆下的船。
沈翌有些沉默,近来与她相处时,一直如此,他本就沉默寡言,在她面前格外笨拙,几次想开口安慰她一下,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千言万语也只凝一句,“你别太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陆莹只心疼地搂紧了她的小身体。
这是一座小城,船只靠岸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港口根本没什么人,瞧着冷冷清清的。
上岸后,沈翌便让人寻了个院落,他们一行人暂时住了下来,圆圆又睡了一个时辰才醒,小丫头睁开眼睛后,才发现他们远离了大海,她眼眸亮了一瞬,多了丝光彩,“娘亲,咱们要回家了吗?”
瞧见她这个模样,陆莹几乎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她首次撒谎骗了她,“圆圆好好养病好不好?等圆圆好了,娘亲就带你回家。”
圆圆虚弱地“嗯”了一声,小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
陆莹喂她吃了点东西,又喂她喝了一碗药,药很苦,每次喂她喝药时,都有些难,小丫头哼哼唧唧的不肯喝。
陆莹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好不容易才将一碗药哄她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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