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等沈夷光请她入座,就急急开口:“之前城里就有风传,说阿弥兵败重伤,我本是不信的,后来他那边又十来天没有音讯,我急的在家乱转,直到今天,城外安宁观里给他起了一卦...”
安宁观在益州名气极大,益州贵眷多是在这儿祈福祝祷,那里主持精通八卦,也是等闲不出关的,极得人心。这年头除了谢弥这等异类,少有人不信易术的。
他表情严肃:“阿弥是庚寅年生,年命为庚,如今庚落在离九宫,在此为沐浴之地,沐浴,幼苗刚生,也指人刚降生,皆是脆弱至极,禁不得风吹雨打,因此,沐浴又称败地,又年命上乘九地,此星为九幽之地,说明距离黄泉命悬一线。”
谢三叔或许瞧沈夷光不大顺眼,但对谢弥这个外甥却是实打实的关心,听到这个卦象险些没了魂飞魄散,大半夜冒着雨就来找沈夷光了。
他怕沈夷光不信,又忙道:“这卦象已经在城里高官显贵的圈子里传开了,就连陈总督都说,这卦象极凶,而且正合了阿弥眼下困境。”
沈夷光既熟读四书五经,自然也熟知周易,自然明白谢三叔说的都是大凶之相,当即变了脸色。
她沉吟道:“可有破解的法子?”
谢三叔就等她问这个,急急道:“得阿弥的至亲之人率两位属虎属牛属蛇的女眷,去城外道馆为阿弥斋戒祈福七日,这才能化了他的险境。”他为难道:“阿弥最亲近的只有你了...”
沈夷光立刻道:“三叔别急,为了小王爷,别说七日,就是七个月我也愿意。”她思忖了下:“城里属相符合的女眷倒有不少,陈总督的夫人和女儿,还有杨参将的夫人,这几位都属相相合。”
她又道:“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冬日夜寒,三叔和婶母先回去歇着吧。”
谢三叔见她对谢弥如此在意,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好感,也后悔起她刚来蓉城对她的几回刁难了。
他又起身和沈夷光说了不少好话,这才起身离去。
他临走之前,沈夷光忽问道:“三叔,你是怎么想到去安宁观为小王爷求卦了?”
谢三叔愣了下,转头看她,就见她上半张脸匿在暗处,瞧不清神色。
他也未曾在意,只道:“还是四海提醒的我,也多亏了这孩子,咱们才有了破解的法子,不然阿弥眼下还得龙困浅滩呢。”
看来不是三叔...沈夷光微抿的唇角一松,柔润的唇瓣微弯:“多谢三叔劳心。”
第二天一早,沈夷光便召集陈总督和留守蓉城的杨参将议事,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又准备了一日,沈夷光便带着两位大人家中的女眷远去城外。
安宁观风水好,但地方却有些远,他们得知贵人要来,早遣散了其余香客,把道馆洒扫了一番。
等沈夷光带人前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心下焦躁难安,先送几位女眷入客房休息,自己换上一身素服入了正殿,遣退身畔服侍的下人,低头专注地抄写经文。
她不知不觉写了一卷,暮色渐渐围拢,她揉了揉脖颈,正要唤人再填上几盏灯烛,忽听‘呀吱’一声闷响,大殿的偏门被推开一线,一股凉风灌了进来。
深山,古观,烛火暗淡,月淡星稀,这般情景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沈夷光有些抬眸看去,就见一道高长人影从轻巧迈入。
待烛光照明来人的脸,她神色大乱,高声唤道:“来人啊——”
晏明洲还是那副笑悠悠的模样:“不会有人再来了,王妃何必白费力气?”
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见到故人,王妃就是这般表现吗?”
沈夷光脑内划过一道亮光,骇然道:“是你设计的!”
晏明洲笑:“我本也不想如此,谁叫我和太子有盟约呢?”他兴致盎然地看着爪下猎物:“有件事王妃定是不知,我之前从牢里失踪,便是被太子放走的,他其实也早生了二心,这次襄武王进攻长安,他便请我出手拖住谢弥,若单是出兵阻拦,未必拦得住他,我思来想去,便只好委屈王妃了。”
江谈虽然中了谢弥的挑拨,和昭德帝决裂,但他其实也防备着谢弥这里,及时联络了北戎。
他喟叹了声:“谢家人也当真古怪,出了谢弥这样的绝色人物,竟也有谢四海那种贪婪愚蠢之辈,我略许以高官厚禄,他便忙不迭应下,还主动配合着商议,如何引你和其他几位贵眷出来。”
沈夷光惊慌失措地后退,晏明洲步步紧逼,似看一只凄惶绝望的笼中之雀,他眉眼含笑,志在必得:“你若不想受难,还是自己走到我身边来吧。”
他看着惊慌含泪,却依然美的惊人的沈夷光,不免赞叹:“似你这般女子,合该就是被强者赏玩珍藏的,既然谢弥可以,那我自然也可以,说不准我强过谢弥百倍呢,王妃要不要试试?”
沈夷光已经退到墙角,真正退无可退。
她双肩瑟瑟,脑袋低垂,忽然叹了口气:“你很自信。”
她抬起头看他,脸上泪痕犹在,却无多少惧意。
晏明洲一愣。
沈夷光当机立断地高喝了声:“灵珠!”
转眼间,灵珠带着五十手持弩机的精锐从窗外,房梁,老君像和香案等处一跃而出,毫不犹豫地对着晏明洲射出利箭。
晏明洲当即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探手向沈夷光抓去——只要挟持沈夷光为质,他就还有翻盘的几回。
谢灵珠哪能让他得逞,高举长剑飞身而下,直直地挡在晏明洲和沈夷光之间。
晏明洲并非外强中干之辈,功夫也的确高明,竟不敌谢灵珠厉害,连沈夷光一根头发丝都摸不到。
幸好谢灵珠专心护卫沈夷光,他的北戎护卫也冲了进来,不然晏明洲非得吃大亏不可。
沈夷光手无缚鸡之力,也绝不会给晏明洲挟持自己的机会,全程躲在谢灵珠身后,被她护着躲进了侧间。
自那日谢三叔说出什么卦象什么祝祷的一刻起,她就觉着不大对劲,忙找了陈总督等人前来商议,又秘审了谢四海,果然是北戎人在背后设计。
她和众臣商议之下,决定将计就计,将幕后之人引了出来。为了保险起见,这山里埋伏了近两千精兵,岂能让晏明洲得手?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打斗声渐渐熄了,沈夷光耐心等了会儿,陈总督掀帘入内,一脸喜色地道:“王妃,抓住晏明洲了!”
沈夷光极有分寸地道:“接下来怎么处置利用此人,就拜托总督和参将商议,若无旁事,我和灵珠就先回去了。”
陈总督越来越觉着小王爷这媳妇真是娶着了,难怪这天下男人都想娶沈夷光,小王爷真有本事,竟能赢得她的青睐!
他连连笑应。
所谓好事成双,谢弥那边也终于有了消息——他已经抵达长安城外,现已派兵围了长安城。
......
昭德帝已然驾崩,江谈赶在开春登基,直斥谢弥为乱臣贼子,还下令死守长安,战局一时胶着。
如今江谈困守孤城不放,谢弥要么继续围城,直至长安弹尽粮绝,那些宗室权贵还好说,百姓岂不得要生灵涂炭,说不得还会易子而食。
要么谢弥率兵强攻,到时候城内照旧得哀鸿遍野,谢弥还得落个残暴名声。
谢弥已经完全做好准备,只要一声令下,他随时可以强攻,他这样雷厉风行之人,竟是硬拖了两日,迟迟没有下令。
林烟掀帘入内,面色肃然:“小王爷,咱们什么时候预备攻城?”
“再拟一封劝降书送入长安。”谢弥沉吟道:“再等一日。”
林烟对此颇是理解,反正他们胜券在握,再围几日也耗得起,贸然强攻,反是容易落下佞臣暴君的名头。
只是战机不好贻误...林烟在劝与不劝之间犹豫片刻,到底没多说什么,欠身退下了。
谢弥轻轻捏了捏眉心。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毁了长安,潺潺的长安。
只有十二个时辰了,江谈最好识趣点。
.......
晏明洲已被小王妃设计擒获,北戎那边不敢轻举妄动,已经从晋朝撤兵,朝廷上下人心涣散,江谈又是杀父即位,朝内兵马他无法全部调遣,已经彻底没了翻盘的可能!
他如今抱守皇城不出,除了拖着长安城为他陪葬,起不了任何作用。
眼下就连宫里都人心惶惶,宫娥内侍四处寻找退路。
已经升为太后的沈皇后忍无可忍,一把推门紫宸殿的大门,沉声道:“陛下!”
江谈面色惨淡,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母后。”
不管怎么说,江谈也是沈皇后亲自教导的,她对这孩子的心情着实复杂。
养母子对视半晌,沈皇后主动走向他,轻拍他肩头,她微微喟叹了声:“虽然萧德妃是你生母,但自六岁起,你就被抱养到我这里,你虽非我亲身,我自问待你上心,不亚于万年,我教你宽宏大度,教你磊落无私,可不知为什么...”
她目露怜悯,又带了几分伤怀:“你竟越来越像你父皇,越来越像萧氏。”
江谈猜到她想说什么,眸光锐利了几分,似含警告:“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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