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拂身子僵住,一时颇为难堪。
谢弥这般无礼,昭德帝硬是不敢发作,他不好再提赐婚这茬,只笑了笑:“也是,星回少年称王,眼光高些也是常事,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得你青睐。”
昭德帝明显在说屁话,谢弥修长手指抹过眉尾,遮住了眼底泄出的冷锐,唇角却挑起点笑意来:“陛下当真要给晏将军赐婚?”
昭德帝心头一突。
他发现谢弥的反应有些不对,他好像没什么被强夺所爱之后的暴怒,愤恨,无力,除了一副吃了蝇虫的恶心和冷漠之外,他整个人都过分平静了。
按照谢弥往日对沈夷光的在意,他不当是这种反应。
他好像…有什么准备。
他要是直接掀桌拔剑,昭德帝心里没准还安定几分,正好拿住他把柄,趁机狠狠敲打敲打他。
昭德帝强压下心头不安,微笑道:“星回玩笑了,君无戏言。”
仔细想想,他如今人在益州,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他说完又颇为郁郁,他发现每回谢弥出言冒犯,他不但不能明着计较,还得帮谢弥找补。
谢弥轻轻道:“那臣只盼陛下不要后悔。”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圣旨已下,这里又不是谢弥的地盘,他胆子还真不小!
昭德帝一怒,勉强扯了扯嘴角,干脆转向司天监监正:“朕欲择一吉日,出嫁郡主。”
司天监眉眼通挑,见皇上急着令沈郡主和亲,他忙擦了擦额上冷汗,干笑道:“下月初七,是千载难逢的吉日,极适婚嫁。”
昭德帝这才笑的有了几分真意:“那便是十五日后了。”他看向沈夷光,慈蔼道:“夷光这些日子就住在宫里吧,你是朕外家侄女,朕自会好生帮你操持。”
自昭德帝颁布和亲的旨意之后,沈夷光脸色一白,当即就要大声拒绝——幸好万年把她死死按住了。
昭德帝正愁拿不住沈家把柄呢,如果沈夷光当众抗旨,正好把她和一家子都锁进牢里,还能顺道处置了沈皇后。
沈夷光被她一拉,很快反应过来,只是全程低着头,手指微微发颤。
她也庆幸,谢弥没有当众发作,如果和昭德帝撕破脸,昭德帝不敢拿他怎样,但对沈家绝不会手软。
万年也是这个意思,背地里争的你死我活都无妨,但大面上一定不能让昭德帝捏住把柄。
她握了握沈夷光微凉的手指,心中疼惜,淡淡道:“那就让潺潺住我宫里吧,她马上就要出嫁,我们姊妹俩也处不了几日了。”
说来也怪,昭德帝这么个挫人,独独对万年纵容得紧,约莫是她性情实在太似谢氏,他把对谢氏是三分愧疚怜爱,尽数投射到了这个女儿身上,不少时候,万年说话比太子还要管用,她的一些不会影响大局的要求,昭德帝能应则应。
他看了眼万年,颔首道:“也好。”
昭德帝说完,便令人摆驾回宫,直接去了晏妃住的雁娴殿。
待所有人都走了,林烟转眸看了眼自家小王爷,轻轻道:“兵马已经赶往宜州,宫里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自打这回来健康,小王爷就有所准备,对昭德帝的路数也能猜到几分。
他已无惧任何挑战。
......
此时此刻通体冰凉的,除了沈夷光,还有一个江谈。
父皇...要将潺潺许给晏明洲?这何其荒唐?!
江谈正要起身反对,绣春在他后面死命扯着他,他这才慢慢恢复了些理智。
一回到寝宫,江谈急急地思索对策,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他半点不困,他却忽然合上了眼,被拽入一阵沉沉的黑暗中。
“...六郎,你打定主意要娶沈夷光了吗?”
昭德帝俯视着他,目光冰冷。
“我给你们赐婚,不过是为了打发襄武王那桩婚事的权宜之计,沈夷光是世家女,世家专权,架空帝王之事,在先帝年间已经出过一回,在朕早年初登基之时又出过一回,朕绝不允许再出一回乱子。”
江谈微微蹙眉:“可您也娶了母后为后。”皇后也是沈家女。
昭德帝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极隐晦地道:“所以,朕才会把你过继给你母后。”阳光丝丝缕缕地透入窗棂,斑驳打在他的身上,一时竟辨不清他的神色。
江谈站在暗处,脸色微变。
昭德帝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他摇了摇头:“这般耽于儿女情长,实在叫朕失望。”他一甩袖,还是给江谈做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娶沈夷光,但是娶了之后该怎么做,你心里得有数。”
要么让沈夷光无嗣,要么下狠手料理沈家。
他淡淡道:“你还要娶她吗?”
江谈呼吸凝滞,长睫低垂,在他出尘的眉目笼出一片阴翳。
他半晌才道:“请父皇成全。”
他有私心了,他不想和潺潺分开,他也无法接受别的女人当他的太子妃。
江谈以为,大婚之后,自己能护得住他,但终究还是败了。
为了保全沈家,江谈默许萧霁月给她下药,让她多年无孕,在内在外独宠萧氏,对潺潺冷待,还由得他被外面的言官羞辱攻讦。
潺潺心高气傲,自然容不得他这般作践,与他多次争吵,两人常常不欢而散。
江谈里外不是人,萧霁月又温柔解语,他不免把情绪和欲 望都发泄到这个对他足够温顺的女人身上。
父皇暴猝,他继位之后,他本来以为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宠爱潺潺,万没想到,萧氏又伺机崛起,萧霁月有儿女傍身,江谈要依仗萧家抵抗北戎,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潺潺,依然无法正大光明地去爱这个自己最爱的女人。
幸好,潺潺一直在等着他。
耳边绣春轻唤:“殿下,殿下,您去榻上睡吧,仔细别着凉了。”
江谈眼皮动了动,有些茫然地睁开眼。
他下意识地捏住绣春的手腕,眼底带着一丝未消去的怨愤。
绣春一惊:“殿下!”
江谈眼底一点点恢复了神采,淡淡道:“出去。”
是父皇...
原来是父皇...
在前世,他已经因为父皇辜负过潺潺一次,他不能再错过她了。
潺潺今世执意要离开,或许并不是因为萧霁月,也不是心有所属,而是预见了皇权和世家之争,也许潺潺并非对他再无情意,只是情势所迫。
他对昭德帝不由生出一丝怨恨来,他甚至忍不住想,如今萧家已经不成气候,如果昭德帝能尽早放权,他能早些继承大统,他和潺潺,或许会有一个和前世不一样的结局。
江谈闭了闭眼,拂袖出了殿门,殿外的绣春慌张道:“殿下,您要去哪里?”
江谈头也不回,冷冷道:“明光殿。”
皇上就在那儿呢,绣春拼死劝道:“殿下,奴知道您为沈郡主的事儿忧心,可陛下近来本来就对您有些不满,觉得您耽于儿女私情,您千万不能在这时候顶撞陛下啊,若无储君之位,您更不可能得到县主了!”
江谈脚步一顿,他眸子映着远方宫阙,眼底燃着幽幽两团火:“罢了,先去万年皇姐那儿。”
眼下,时机还未到。
......
沈夷光是被几个宫人侍卫看着回宫的,昭德帝这摆明了软禁的架势,看得她一阵心头火起。
幸好万年厉害,发狠把那些人打发走,又忧心忡忡地对沈夷光道:“该如何是好?”
这门婚事难就难在,它是昭德帝当众赐下的,就连退婚都很难退。
沈夷光沉默片刻,冷笑了声:“什么怎么办?逼急了我大婚之后就给晏明洲下慢性毒,下个一年,等他死了,我自然就是自由身。”
潺潺看着娇弱,可绝不是任人揉搓的性子,万年忙斥道:“别胡说,你...”
她心念一转,发现这法子还真有点可行,晏明洲一时半会儿又不回北戎,等他死了潺潺自然能在朝里就地改嫁,也不用按照北戎那套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规矩来。
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沉声道:“不行,太冒险了。”一旦被发现,晏明洲能不杀了潺潺?
沈夷光低下头,这回声音带了点哭腔:“我不想嫁给晏明洲...”
她有主意,但不代表她愿意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想嫁的人,尤其那人还出身异族,两人婚后还可能要有肌肤之亲,她只要想想,就觉得恶心。
她这时候格外地想见到谢弥,哪怕和他说几句话也好。
可是谢弥这个强龙为了她被困建康,已经低了皇帝一头,处境颇是为难,她怎么能让他为了自己和朝廷北戎再起纷争。
就算谢弥想起征伐,可他人不在自己地盘,短短小半个月,他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万年心里也是又恨又恼,见她这样颇是心疼,压低声儿道:“要不我安排你先跑了...”
沈夷光还未反驳,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喧哗,她一怔:“什么声音?”
万年皱了皱眉:“晏妃住的雁娴殿离这里不远,父皇有意拉拢晏明洲,今天特地临幸晏妃。”她不禁冷笑:“他这把年纪了,倒是比楚馆里的小倌生意还好。”昭德帝其实对她还算不错,但她这么多年,眼见着自己母后是如何艰难周旋的,她就很难对他有什么父女之情,更别说如今母后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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