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声响,袁不苦笑了声,“你饿了?”
他做过乞丐,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叹了口气,摸出自己今日吃剩下的半只烧鸡,塞进谢卓云手中,“咯,给你吧。你可别嫌弃,我本想留着明天吃的。”
谢卓云接过东西,道了声谢,便坐在地上吃起来。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很狼狈,可是他的确饿了,方才心中茫然空荡,似乎只有填饱肚子,才能填满这份茫然空荡。
他在这一刻抛却了自己身为读书人的骄矜,狼吞虎咽。
袁不苦站在他身侧,见他这副模样,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颇为感慨。十四岁的少年老气横秋地叹息,让谢卓云忍不住抬头看他。
袁不苦在他身侧坐下,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乞丐,经常吃不饱饭,讨不到饭的时候只能去偷。然后被人追着打,就为了一个馒头。”
他自嘲地笑,挠了挠头,话锋一转:“不过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他的语气是骄傲的自豪的。
谢卓云一噎,由袁不苦这段话联想起这世道,吃不饱的人太多太多了,那些苦痛的人们一茬接一茬,活在这世上……他的抱负,便是让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
他愣神之际,袁不苦继续说着,语气更为骄傲:“我明日便要出征去打仗了。”
男子对于建功立业有种天生的向往。提起打仗,袁不苦的神情激昂,期待着大显身手。
而谢卓云却更为沉默。他已经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尽管他在地牢里,可看守的狱卒也会讨论当下时事。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所说的出征是什么,南州叛乱。
中州王贺容予是主帅,镇南侯赵承泽是副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谢卓云低头吃东西,袁不苦从胸中长叹一声,拍拍屁股起身:“好了,兄弟,你也别颓废,吃完了这一顿,赶紧找个睡觉的地方。我走了。”
谢卓云看着他的背影,又说了声:“谢谢。”
而后他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他能活着,只可能是贺容予要他活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谢卓云想不明白。
他吃饱之后,继续在这夜里游荡,仿佛一只孤魂野鬼。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在这上京,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太傅陆允,那曾是他的恩师。可他能去找太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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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贺容予出征,府里上下早早忙碌起来。云芽叩门时,昭昭早已经醒了。紫檀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如雪的面容上两点青月,以及不时的哈欠都暴露了昭昭昨夜没睡好的事实。
她手边放着个红色缎面的匣子,云芽觑了眼,又见她指腹上好些被针扎的伤口,已经能猜测出匣子里的东西。
她们三小姐在女红上的天赋也不高,旁人绣的东西栩栩如生,她只能画虎像猫。
王爷要出征起码一年半载,气氛凝重,云芽故意逗她:“三小姐是给王爷绣了手帕还是香囊荷包?”
昭昭掩嘴打呵欠,不想答:“你又晓得了?”
梳洗过后,都来不及用饭,昭昭便要去送贺容予。大军浩浩荡荡在城门外列阵等候,贺容予骑在马上,一身黑亮的盔甲,让昭昭梦回十年前,她和贺容予的相逢。
那一年是北州叛乱,如今是南州。贺容予同样是主帅,只不过,他已经从少年郎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镇南侯赵承泽在贺容予身侧,余光瞥见昭昭,调侃道:“中州王可别让三小姐哭鼻子。”
贺容予轻笑了声,并未言语,翻身下马,几步行至昭昭面前。
昭昭将匣子递给他,说:“二哥,今年你的生辰昭昭不能陪你过,但生辰礼不能缺。到腊月初九,你再打开看。不许偷看啊。”
贺容予接过匣子:“好。你回去吧,别看我走,等会儿又要哭。”
昭昭嗯了声,已经觉得这风吹得眼睛发涩。贺容予向她承诺,明年生辰一定回来。
她的生辰是六月十九,如今是九月十二,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月,路上来回起码得三个月。也就是说,贺容予向她承诺,半年结束这场仗。
昭昭不是傻子,她知道有多难。南州易守难攻,从先帝起就已经不大听从王权指挥,这么些年,定然兵力强健,否则欧阳霖也不会气焰嚣张至此。
“明年我生辰,二哥可以不回,我只愿明年二哥的生辰,咱们能一起过。”
贺容予笑,摸她头顶:“我既说回来替你过生辰,便一定会做到。回去吧。”
昭昭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自从来到贺容予身边,她从没和他分开过这么久。上次那两个月,已经是这十年来最长的一次分别。
如今却要一年半载。
她心中酸涩,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次回头看,任由泪水模糊双眼。
如此潸然泪下的离别场景,赵承泽忍不住长吁短叹:“中州王与三小姐真是感情深厚,不像兄妹,倒像是小夫妻话别似的。”
贺容予轻瞥他一眼,抓着缰绳驱动马往前去,只留下一句:“镇南侯到底是年纪大了,变得像村口的无知妇人一般爱搬弄是非。即便本王与她非兄妹之情,又与镇南侯有什么干系?”
赵承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浩浩荡荡的大军队伍气势磅礴,井然有序地从城门口出发,行往南州。直到再也看不见,天子与众臣们才离去。
-
贺容予走后,日子仿佛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这时候昭昭想起常叔的话来,双手抱着秋千绳,如今府里是真的冷清了。
昭昭望着前方痴愣出神,连云芽叫她好几遍都没听见。直到云芽将衣裳披在她肩上,她才如梦初醒。
云芽叹气,颇为无奈:“天气渐渐冷了,三小姐穿得这样单薄,若是病了,难受的还是自身。”
昭昭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意懒得很:“怕什么,二哥不在,没人会逼着我吃药的。”
说是这么说,她却想念贺容予板着脸的模样。
越想贺容予,她便越意懒心散。
明明还未至深秋,这王府里已经冷得像冬日。
云芽看她每日如此,不得已去请了仁慧县主来,让仁慧县主带着自家小姐出去转转。毕竟王爷临走前,嘱咐过她好生照顾小姐。
仁慧连拖带拽地拉着昭昭出了门,她也是心思懒懒,提不起兴致。上京的秋衣早出了新款式,仁慧拉着昭昭去挑,昭昭坐在人家店里喝光了三杯茶,最后一件也没买。纵然她不买,也会有人送到中州王府去。
仁慧实在受不了,故意刺激她:“你看看你,还未如何,已经像个深闺怨妇。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首诗?悔教夫婿觅封侯。你就是这副样子。”
昭昭心不在焉地点头,把仁慧气笑了。
“人走了还没一个月,你就这样了?那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
昭昭叹气摇头,说:“我只恨时间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恨不得明日一觉睡醒就收到我二哥凯旋的消息。”
仁慧啧了声,低头抿茶,故意恨恨说:“然后他带回来一个漂亮妩媚的女人,说昭昭,来见过你嫂子。”
昭昭终于有了些生机,站直身子摇头,正正经经地反驳:“我二哥肯定不会。他说过,日后若他娶妻,要经过我首肯。”
她撇嘴,隐有些得意。
仁慧又说:“那可说不准,南州的风土人情与咱们中州大不相同,听闻那儿的女子个个美丽又主动。到时候你二哥大败南州,而后因为英姿勃发,被南州的女子瞧上……哼哼。”
昭昭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会的,我二哥不是那种人,他定然看都不看一眼。”他说过,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便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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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经过日夜兼程地跋涉,中州大军终于抵达南州边境。
如同所料一般,战事吃紧,一连几次交锋都没能讨到好处。南州军狡猾,并不和他们缠斗,一旦见势不对,立刻撤回南州境内。
直到十一月中,贺容予才使计,第一次大败南州军。经此大胜,南州军灰溜溜逃回南州境内,士气鼓舞。
打了胜仗后的当夜,军中庆祝,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好些善良的南州女子。
有中州王好美人的传闻在,部众们自然先将人送去贺容予帐中,没想到人全被原封不动送回。
中州王只说,他们此战有功,该赏。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多想,抱着美人喜滋滋春宵一刻去了。
主帅营帐中,贺容予听着外头的篝火笑语,若有所思。他从前还会看一看那些人的眼睛,而后才有定论:比不上昭昭。而今却是连看都不必看了,因为心里已经如此笃定。
营帐内的篝火燃得正旺,贺容予拆昭昭的来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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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二哥, 展信佳。
府中一切都好,妹昭昭亦好。近来入秋,同仁慧去添置新衣……除去新衣外,还添置了几样新首饰, 其中一样甚得我心, 可惜兄长不在, 不能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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